掛了電話,楚峰感到一股力量從心底升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借著月光與對這片土地的深刻記憶,楚峰如夜色中一道無聲的影子,精準繞開所有可能被監視的路口,在天快亮的時候,終于踏入河陽鎮的地界。他沒有回鎮政府,也沒有驚動任何一個熟人家,而是憑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牽引,徑直走向那個夢最初萌生的地方——清水村的花谷。
當他爬上最后一道山梁,天地在眼前豁然洞開。東方正泛起魚肚白,晨曦如一支溫柔的筆,蘸著金粉,為云層鑲上柔光。而底下,是漫山遍野的鮮花,在將散未散的晨霧與初升的光線中蘇醒,綻放出驚心動魄的美麗。那不是零星的點綴,而是色彩的洪流,是生命力的奔涌——胭脂紅、霞粉、鳶尾紫、雛菊黃……層層疊疊,潑灑傾瀉,如一塊巨大而鮮活的地毯,一直鋪向天地交界。風緩緩掠過,花浪便層層涌動,鋪天蓋地,不斷翻滾,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馥郁的香氣撲面而來,如潮水般涌來,將他溫柔地包裹、淹沒。
這就是花谷。幾年前,正是他,頂著不解的質疑和沉重的壓力,一戶戶說服村民,一頁頁研讀技術,將這片荒蕪之地,一鋤一鎬,培育成如今的模樣。這里曾寄托著他帶領鄉親們掙脫貧困最熾熱的希望,也烙印著他當初最純粹的初心、激情和夢想。
楚峰靜靜立于花海邊緣,怔怔地看著這一切,恍如隔世。一路奔波的緊張、身心俱疲的勞累、遭受構陷的屈辱、面對不公的憤怒……所有淤積于心的塊壘,在這一刻,竟被眼前這浩瀚而寧靜的美,悄然滌蕩、稀釋,直至融解。他緩緩步入花田,俯下身,指尖輕拂過一朵帶著晨露的花瓣。那觸感,冰涼、鮮活、真實。
一瞬間,那些曾讓他窒息的陰謀、傾軋與背叛,忽然變得遙遠而不真切,仿佛只是黎明前一場荒誕的噩夢。天地不言,四時行焉,萬物生焉。這花開花落,不因一人之喜惡而更改其節律;這云卷云舒,自有其恒常的定力。人世的紛爭糾葛,在這磅礴而沉默的天道面前,何其渺小。他所堅持的,或許并非徒勞,只是需要如這種子破土,歷經黑暗,方能遇見晨光。
可是,胸口那個牛皮紙袋的觸感,又在提醒他,那不是夢。是冰冷而堅硬的現實。
“楚……楚鎮長?”一個略帶顫抖、難以置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楚峰猛地回頭,看到一個頭發花白、臉上布滿溝壑的老農,正扛著鋤頭,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是花谷的技術員老孫頭,當初最支持他搞花谷的村民之一。
“老孫……”楚峰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突然出現,而且還是在這黎明時分,如此狼狽的樣子。
“哎呀!真是楚鎮長!”老孫頭扔下鋤頭,幾步沖過來,一雙粗糙的大手緊緊抓住楚峰的胳膊,眼眶瞬間就紅了,“您可回來了!我們都聽說了……鎮上那幫天殺的,他們是不是欺負您了?!您可是為我們清水村,為我們河陽鎮做了大好事的人啊!他們怎么能這么對您!”
老孫頭情緒激動,聲音哽咽,樸實的語言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切和義憤。這種毫不功利的、發自內心的情感,像一股暖流,瞬間沖垮了楚峰辛苦筑起的心防。他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在縣委大院,在市政府門口,他感受到的是冰冷的算計和虛偽的客套;而在這里,在這片他親手培育的花海中,他得到的卻是最質樸的溫暖和信任。
“沒事,老孫,我沒事。”楚峰拍了拍老孫頭的手背,聲音有些沙啞,“就是回來看看……看看咱們的花谷。”
“看!隨便看!這花谷,要不是您,哪有今天!”老孫頭抹了把眼睛,指著眼前的花海,自豪又心酸地說,“可是楚鎮長,您不知道,自從您……您不在鎮上以后,那個新來的趙鎮長,還有縣里那個錢老板,就打起花谷的主意了!說什么要搞什么‘綜合開發’,要引進大公司,要把我們這些原來的農戶都擠走!他們那是開發嗎?那是要搶我們的飯碗啊!”
楚峰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周遠航、趙強他們的黑手,已經伸向他最后的心血之地了!花谷不僅是經濟項目,更是民心項目!動花谷,就是要徹底抹去他楚峰在河陽鎮的一切痕跡,就是要動搖他執政的民心基礎!
“老孫,你別急,慢慢說,到底怎么回事?”楚峰拉著老孫頭,在田埂上坐下,神色凝重。
就在老孫頭義憤填膺地講述著趙強和“縣三建”如何威逼利誘,想要低價強租花谷土地的時候,楚峰眼角的余光,瞥見遠處山路上,似乎有幾個人影正在朝這邊張望,手里還拿著像是望遠鏡的東西。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還是被盯上了!對方的速度好快!看來,他剛一踏入河陽鎮的地界,就已經落入了對方的監控之中。這片看似寧靜祥和的花谷,此刻也許正暗藏殺機。
但奇怪的是,楚峰此刻的心境,卻異常平靜。甚至,嘴角還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來吧,既然躲不掉,那就在這里,做個了斷!這片他傾注了心血和希望的花谷,或許正是最終對決的戰場!
他打斷老孫頭的話,低聲而迅速地說:“老孫,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現在不方便久留。你記住,無論他們用什么手段,花谷的土地,是咱們清水村老百姓的命根子,絕不能輕易讓步!但也不要硬頂,保護好自己。有什么緊急情況,想辦法告訴奚記者。”
說完,楚峰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這片沐浴在朝陽下的花海,轉身,毫不猶豫地朝著與那幾個人影相反的方向,快步離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花叢和清晨的薄霧之中。
山路上那幾個人影見狀,立刻拿出電話匯報:“目標在清水村花谷出現,與村民孫老五有接觸,現往西北方向離開,是否跟進?”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傳來一個陰沉的聲音:“跟緊他,摸清他回來的目的和落腳點。但不要打草驚蛇,我倒要看看,這只喪家之犬,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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