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峰蜷縮在監室冰冷的角落里,黑暗中,只有手腕上被銬出的淤痕和身上新舊交疊的傷痛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省紀委馬副主任那番綿里藏針、顛倒黑白的審訊,像一把淬毒的冰錐,不僅刺穿了他最后的僥幸,更將他推向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的深淵。他們將矛頭指向奚夢瑤,將花谷的血案扭曲成他的陰謀,這已不僅僅是政治傾軋,而是要從人格和肉體上徹底毀滅他。
絕望,如同監室里彌漫的霉味,無孔不入,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緊緊攥著藏在貼身口袋里的那個微型U盤,指尖因用力而發白。這是秦明心秘書小張冒死送來的“希望”,但此刻,這希望卻如此渺茫,如同風中殘燭。怎么用?何時用?用了之后,是引來救贖,還是加速滅亡?官場的兇險,他早已領教,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天道?公理?”楚峰望著鐵窗外那片被高墻電網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夜空,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到極致的冷笑。在這弱肉強食的角斗場里,這些詞匯蒼白得可笑?;蛟S,周遠航說得對,權力和拳頭才是硬道理。他那點可憐的堅持和良知,在龐大的利益機器面前,不堪一擊。
就在他心灰意冷,幾乎要被絕望徹底淹沒時,監室厚重的鐵門外,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極其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中間還夾雜著幾聲壓低的、卻透著急切乃至惶恐的呵斥與詢問。
“快!開門!”
“是!馬上!”
“里面情況怎么樣?”
“一、一切正?!?/p>
這異常的動靜,讓楚峰猛地一個激靈,心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出什么事了?不是例行巡查,這腳步聲里的慌亂,絕非尋常!他掙扎著爬起身,豎起耳朵,屏息凝神地貼在冰冷的鐵門上,試圖捕捉外面的每一絲信息。
腳步聲在門外停頓,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竟然帶著明顯的顫抖,嘩啦啦響了好幾下才對準。鐵門被“哐”一聲猛地拉開,刺眼的手電光柱瞬間射入,晃得楚峰睜不開眼。
但這一次,進來的不再是平時那兩名面無表情的看守。為首的是看守所的副所長,姓王,一個平日里在犯人面前趾高氣揚、在領導面前唯唯諾諾的中年男人。此刻,他臉上卻堆滿了極不自然的、近乎諂媚的笑容,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楚、楚峰同志……沒、沒休息好?打擾了,打擾了。”
他身后,跟著白天審訊時那位面色陰沉、氣勢凌人的省紀委鄭主任。然而,此刻的鄭主任,臉上再也看不到絲毫的凌厲和傲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力掩飾卻依舊透出骨子的慌亂和不安,眼神閃爍,甚至不敢與楚峰對視。他旁邊,還跟著市紀委的陳主任,同樣是一臉驚疑不定、手足無措的樣子。
這詭異的組合和反常的態度,讓楚峰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死死盯著這幾人,沙啞著嗓子,帶著戒備和嘲諷問道:“王副所長,鄭主任,陳主任,這么晚了,有何貴干?是又要連夜審訊,給我定新罪嗎?”
“不不不!楚峰同志,您千萬別誤會!”王副所長連忙擺手,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擠著笑,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是、是上級領導……有重要指示!請您……請您現在就跟我們出去一下?!?/p>
“出去?去哪里?”楚峰冷笑,身體依舊緊繃,“又是哪個審訊室?這次準備給我安什么罪名?是我煽動越獄,還是策劃暴動?”
鄭主任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強作鎮定,但語氣卻透著一股虛浮:“楚峰同志,請你配合!是……是市委主要領導,陸明書記……親自來了!要見你!”
陸明書記?!
這四個字,如同平地驚雷,在楚峰耳邊炸響!他渾身劇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市委書記陸明?那個在清風市擁有絕對權威、平日里只在電視新聞里出現的一把手?他怎么會在這個時間點,親自來到這個陰暗的看守所?!是為了……見他這個身陷囹圄、被指控多項罪名的“階下囚”?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絲絕處逢生的狂喜,如同冰與火交織的狂潮,瞬間沖垮了楚峰的心理防線!他感覺一陣眩暈,腳下發軟,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
“陸……陸書記?”楚峰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劇烈的顫抖。
“是!是陸書記!”王副所長連忙點頭哈腰,幾乎要上來攙扶楚峰,“車就在外面等著,您……您請!”
楚峰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搞得心神激蕩,但他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他看了一眼面前這三個前倨后恭、神色倉皇的官員,尤其是鄭主任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謩?,可能發生了根本性的、對他有利的逆轉!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了那被多日折磨壓得有些佝僂的脊梁,整理了一下身上骯臟破爛的囚服,盡管這并無太大意義。他沒有再看鄭主任和王副所長,目光平靜地望向門外昏暗的走廊,沉聲道:“帶路?!?/p>
走在看守所陰森的走廊里,氣氛詭異得令人窒息。王副所長和幾名看守在前引路,腰彎得幾乎要貼到地上。鄭主任和陳主任緊隨楚峰身后,卻保持著一段微妙的距離,兩人不時交換著眼神,那眼神里充滿了驚恐、猜測和巨大的不安。沿途遇到的看守所工作人員,無不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看向楚峰的目光充滿了驚駭和不可思議。
楚峰的心,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狂跳。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但他從這極度反常的氛圍中,敏銳地嗅到了權力天秤正在劇烈傾斜的氣息!
看守所大門外,夜色深沉。幾輛黑色的奧迪轎車靜靜地停在那里,沒有開警燈,卻自帶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車旁站著幾名身著深色夾克、神情肅穆、目光銳利的精干男子,顯然是市委的保衛人員。
王副所長小跑著上前,拉開中間一輛奧迪車的后座車門,姿態卑微到了極點。
楚峰遲疑了一下,彎下腰,鉆進了車內。
車內空間寬敞,燈光明亮而柔和。后座上,只坐著一個人。一位年約五旬、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容清癯、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夾克,沒有打領帶,神色平靜,不怒自威,正微微側頭,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看守所高聳的圍墻和電網,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正是清風市市委書記,陸明!
楚峰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曾經在大會上遠遠見過陸明幾次,但如此近距離地面對這位掌控著清風市最高權力的封疆大吏,還是第一次,而且是在如此極端的情境下。他感到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壓力籠罩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