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歸去來兮（第1頁）

車子在夜色中朝著省城方向疾馳，窗外的黑暗濃稠得化不開。楚峰靠在座椅上，緊閉雙眼，但李建新交給他的那個牛皮紙袋，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緊貼著他的胸口，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去省城？告御狀？

這個念頭如同野草，在絕境中瘋長，帶著一種悲壯而誘人的可能性。但多年的基層歷練和紀檢工作養(yǎng)成的本能，卻像一盆冰水，漸漸澆熄了這沖動之火。他開始冷靜下來，強迫自己用最理性的角度去審視這步棋。

證據(jù)？李建新提供的材料，固然有分量，指向了周遠航、錢衛(wèi)東和“縣三建”的諸多問題。但以他曾經(jīng)的紀檢干部視角審視，這些材料，多是線索和旁證，缺乏一擊斃命的鐵證。尤其缺乏能直接扳倒周遠航背后那座大山——韓副市長——的關鍵證據(jù)。周遠航在省里有根腳，這是公開的秘密。自己這樣一個被停職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單槍匹馬，憑著一袋尚未形成完整證據(jù)鏈的材料，去沖擊一個可能盤根錯節(jié)、深不可測的利益集團？成功率有多大？恐怕連省紀委的大門都進不去，就會被各種“合規(guī)”的程序擋在門外，甚至可能打草驚蛇，招致更瘋狂的報復。

他想起了陸明書記。那位市委書記，曾經(jīng)在花谷項目遇到困難時，力排眾議支持過他，算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直接跳過市里，去找省里，從組織程序上說，是越級，是官場大忌。這不僅會讓自己顯得不成熟、不守規(guī)矩，更會將陸明書記置于一個尷尬的境地。萬一省里將材料批轉(zhuǎn)回市里處理，那豈不是又回到了韓副市長和周遠航的掌控之下？自己這番折騰，非但于事無補，反而會連累可能暗中幫助自己的李建新，也讓陸明書記難做。

更重要的是，楚峰內(nèi)心深處那點尚未泯滅的驕傲和執(zhí)拗在提醒他：逃避不是辦法。從河陽鎮(zhèn)被逼走，像個喪家之犬一樣逃到省城去告狀，即便最終贏了，也是慘勝，而且是一種脫離了根基的、懸在空中的勝利。他的戰(zhàn)場在河陽鎮(zhèn)，在蒼遠縣！他的冤屈，他的抗爭，如果離開了那片生他養(yǎng)他、也讓他飽嘗艱辛與挫敗的土地，將變得毫無意義。他楚峰的價值，不在于能搬動多大的救兵，而在于他是否敢在這片泥濘中，堅守到最后一刻。

“師傅，不去省城了。”楚峰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司機愣了一下，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不去省城了？那去哪兒？”

“回蒼遠縣。”楚峰看著窗外無邊的黑暗，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某個方向，“不去縣城，直接去……河陽鎮(zhèn)。”

司機顯然很意外，但他是李建新安排的絕對心腹，沒有多問，只是應了一聲：“好。”隨即在下個路口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

車子重新駛?cè)敕祷厣n遠縣的公路，楚峰的心境卻與離開時截然不同。不再是惶惶如喪家之犬，而是帶著一種破釜沉舟后的冷靜和決絕。他知道，回去，意味著更直接、更兇險的正面沖突，意味著要面對周遠航、趙強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但這一次，他不再是被動挨打，他要主動出擊，在自己的戰(zhàn)場上，找回主動權(quán)！

要回去，首先得擺脫可能的眼線。楚峰讓司機在距離河陽鎮(zhèn)還有十幾公里的一個偏僻路口停車。“師傅，謝謝你。就送到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司機擔憂地看著他：“楚鎮(zhèn)長，這荒郊野嶺的，你……”

“沒事，”楚峰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久違的銳氣，“我對這里，比對自己家還熟。”

下了車，看著司機的車尾燈消失在夜色中，楚峰深吸了一口鄉(xiāng)下清冷的空氣，一種熟悉的感覺回來了。他沒有走大路，而是拐上了一條多年不走、長滿雜草的田間小路。這條小路，可以繞過可能設卡的主要路口，直通清水村后山。

深夜的田野，萬籟俱寂，只有蟲鳴和自己的腳步聲。月光清冷地灑下來，勾勒出遠處山巒模糊的輪廓。楚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腦海中思緒紛飛。他需要幫手，一個絕對可靠、并且能在關鍵時刻起到奇效的幫手。他想到了一個人——奚夢瑤。

作為縣電視臺的記者，奚夢瑤不僅是他感情上的依托，更是職業(yè)上潛在的強大助力。媒體的力量，在某些時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他找到一處有微弱手機信號的高地，用那個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的備用號碼，撥通了奚夢瑤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傳來奚夢瑤刻意壓低、帶著緊張和擔憂的聲音：“喂？楚峰？是你嗎？你怎么樣？你在哪里？我聽說你……”

“夢瑤，我沒事。”楚峰打斷她連珠炮似的詢問，聲音沉穩(wěn)，“長話短說，我很好，現(xiàn)在很安全。我回來了，就在河陽鎮(zhèn)附近。”

“你回來了？！”奚夢瑤的聲音充滿了驚愕，“你瘋了！現(xiàn)在全鎮(zhèn)……不，全縣都在……”她似乎意識到隔墻有耳，沒敢說下去。

“我知道風險。”楚峰語氣堅決，“但我必須回來。夢瑤，你聽我說，接下來可能會很危險，我需要你保持冷靜，像平常一樣工作，但暗中幫我留意一些事情，特別是關于‘縣三建’近期動態(tài)，還有周遠航、趙強他們有沒有什么不尋常的舉動。最重要的是，準備好你的筆和攝像機，后面，可能需要你用最正式、最公開的方式，記錄下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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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夢瑤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音里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楚峰，你個混蛋！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但是，我信你！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需要我做什么，你隨時說！大不了……大不了我這記者不干了！”

“別瞎說。”楚峰心里一暖，語氣柔和了些，“保護好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保持這個號碼暢通，但非緊急不要主動聯(lián)系我。等我消息。”

掛了電話，楚峰感到一股力量從心底升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