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峰提著沉重的行李,輾轉回到省紀委大院后的單身宿舍時,已是傍晚。夕陽的余暉給熟悉的樓房鍍上一層暖金色,但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與往日不同的、難以言說的緊張感。大院里的梧桐樹下,三三兩兩散步閑聊的人似乎比平時多了些,看到他提著大包小包回來,目光都若有若無地掃過來,帶著探究和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簡單的點頭招呼背后,藏著更復雜的內容。
他費力地將那兩個塞滿了家鄉特產的袋子提上樓,打開房門,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將東西歸置到墻角,看著那些帶著泥土氣息的物產,楚峰恍惚間有種時空交錯的感覺。家鄉的溫情質樸與省城機關里這種無形卻無處不在的微妙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休息了片刻,洗去一路風塵,楚峰決定去機關食堂吃晚飯。走進食堂,正是用餐高峰,人頭攢動。他一進門,就感覺有幾道目光立刻聚焦在自己身上。
“楚峰!回來了?”第一個迎上來的是辦公廳的綜合處處長趙前進,一個平時見面只是點頭之交的中年干部。此刻他卻滿臉堆笑,熱情地拉住楚峰的手,“哎呀,聽說你回老家了?父母身體都好吧?這一路辛苦辛苦!”
“趙處長,您好。都挺好,謝謝關心。”楚峰禮貌回應,想抽出手去拿餐盤。
“別急別急,”趙前進卻拉著他不放,壓低聲音,語氣親熱,“老弟,聽說……上面正在研究你的新崗位?有眉目了嗎?老哥我在下面干了這么多年,消息還算靈通,有啥需要幫忙打聽的,盡管開口!”他話里的試探意味十分明顯。
楚峰心里一凜,面上不動聲色:“趙處長說笑了,我一切聽從組織安排,具體還不清楚。”
“明白,明白!組織紀律嘛!”趙前進哈哈一笑,拍了拍楚峰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過啊,以老弟你在清風市立下的功勞,這次肯定是要重用的!以后高升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老同事啊!”這話半是恭維,半是提前“投資”。
好不容易擺脫了趙前進,楚峰剛拿起餐盤,案管室的一位副調研員,一位姓錢的老大姐,又湊了過來。她平時待人有些清高,此刻卻笑容可掬。
“小楚啊,吃飯呢?老家帶來的特產肯定不錯吧?”錢大姐笑瞇瞇地說,“我聽說啊,下面好幾個縣都缺年輕有力的干部,特別是像你這樣有基層辦案經驗的。我們案管室雖然業務性強,但有時候也需要能協調各方關系的人才……”她的話繞了個彎子,似乎想探聽楚峰是否愿意留在委里,又或者她背后有什么人希望他留下。
楚峰只能含糊地應付著:“謝謝錢大姐,我服從分配,去哪里都是工作。”
打好飯,他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還沒吃兩口,監察一室的副主任,一位姓孫的年輕干部,端著盤子坐到了他對面。孫副主任是委里有名的“少壯派”,背景據說有些來頭。
“楚組長,不介意我坐這兒吧?”孫副主任笑容可掬,但眼神銳利。
“孫主任請坐。”
“回來就好啊,”孫副主任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一邊似閑聊般開口,“清風市一戰,楚組長名聲在外啊。現在委里上下都在傳,說你下一步可能要放到下面去獨當一面了。是去縣里?還是哪個市?”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我有個表哥在組織部干部處,前兩天吃飯還提起,說最近幾個地方的空缺,爭得還挺厲害。特別是經濟好點、離省城近的縣,好多人都盯著呢。”
楚峰默默吃著飯,沒有接話。孫副主任這話,既是炫耀自己的人脈,也是在暗示楚峰,他的去向并非板上釘釘,其中涉及各方勢力的博弈。
“要我說啊,”孫副主任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下去鍛煉是好事,但地方也得選好。去個窮鄉僻壤,累死累活出不了政績;去個關系盤根錯節的地方,又是束手束腳。最好啊,是去個有基礎、有潛力,主要領導又支持工作的地方。”他像是在傳授經驗,又像是在為某個特定地方說項。
這頓晚飯,楚峰吃得食不知味。周圍看似平常的吃飯場景,卻仿佛一張無形的關系網,不斷有人試圖將觸角伸過來,試探、拉攏、或者僅僅是觀察。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不再僅僅是一個完成專項任務歸來的干部,而是成了一個可能影響某些平衡的“變量”,被放在了各方勢力的天平上稱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