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單位請好假,楚峰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又特意去商場買了些東西——給父親買了兩瓶好酒和一條新煙,給母親扯了一塊質地柔軟的深藍色布料,想著天涼了可以做件外套,還給正在上大學的妹妹買了最時尚的娃娃。想到哥哥在部隊,東西不好帶,便塞了一條好煙,打算讓父親寄過去。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楚峰就提著大包小包,趕往長途汽車站。車站里人頭攢動,空氣中混雜著汗味、汽油味和廉價香煙的味道。他買了一張去往老家縣城的車票,班車是那種老式的、漆皮有些剝落的大巴。
車上擠滿了人,過道里也堆著麻袋和竹筐。楚峰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坐下,將行李放在腳邊。車廂里嘈雜不堪,有大聲聊天的,有哄孩子的,還有收音機里咿咿呀呀唱著地方戲的。發動機轟鳴著,車子晃晃悠悠地駛出了車站,離開了省城的喧囂。
車窗外的景色逐漸從高樓林立的城市變成了開闊的田野。初夏時節,麥子已經泛黃,一片連著一片,風吹過,掀起金色的波浪。遠處是連綿的丘陵,綠意蔥蘢。熟悉的鄉土氣息,讓楚峰緊繃了數月的心神,慢慢松弛下來。他已經快一年沒回家了。上次回來,還是過年的時候,匆匆待了三天就走了。想到父母日漸增多的白發和妹妹期盼的眼神,他心里涌起一陣愧疚。
車子顛簸了將近四個小時,才到達縣城。他又轉乘了一輛破舊的中巴車,搖搖晃晃地往村里去。路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車子每顛一下,都引來乘客一陣抱怨。楚峰卻覺得這顛簸有種奇異的親切感。路兩旁的楊樹高大挺拔,樹上知了叫得正歡。偶爾能看到在田間勞作的身影,戴著草帽,彎著腰。
終于,在午后太陽最烈的時候,中巴車在一個岔路口停下。“楚家坳的,在這下!”售票員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楚峰提著行李下了車,熱浪撲面而來。岔路口離村里還有一里多土路。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青草味道的空氣,邁開步子往家走。路兩旁是熟悉的稻田,秧苗綠油油的,長勢正好。幾只土狗在路邊懶洋洋地趴著,看見他這個生人,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快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時,楚峰遠遠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樹下張望。是母親。她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頭上戴著一頂舊草帽,身影在烈日下顯得有些瘦小。
“媽!”楚峰加快腳步,喊了一聲。
母親聽見聲音,抬起頭,瞇著眼辨認了一下,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快步迎了上來:“峰娃子!可算回來了!咋不提前捎個信,讓你爹去路口接你啊!”母親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鄉音,有些沙啞,卻充滿了喜悅。她伸手就要接楚峰手里的東西。
“不用,媽,東西不沉,我自己拿。”楚峰躲開母親的手,看著她被曬得黝黑、布滿皺紋的臉,心里酸酸的,“這么熱的天,您咋在這兒站著?”
“估摸著你這幾天該回來了,沒事就過來瞅瞅。”母親笑著,上下打量著兒子,“瘦了,也黑了,在單位是不是忒累啊?”眼神里滿是心疼。
“不累,媽,我好著呢。”楚峰心里暖烘烘的,攙著母親的胳膊,“咱回家說。”
母子倆沿著土路往家走。路上遇到幾個鄉鄰,都熱情地跟楚峰打招呼。
“喲,楚家大小子回來了!”
“峰娃子,聽說在省里當大干部啦!”
“回來看看你爹媽啊,真孝順!”
楚峰一一笑著回應,心里卻明白,自己在清風市的事情,恐怕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在鄉里傳開了些風聲。這種關注,讓他有些不適,又有些無奈。
家里的老房子還是老樣子,土坯墻,灰瓦頂,院墻是用碎石塊壘的,低矮處爬滿了絲瓜藤,開著黃色的花。院門虛掩著,母親推開院門,一只大黃狗從角落里躥出來,搖著尾巴圍著楚峰轉圈。
“爹呢?”楚峰問。
“在后院菜園子里搗鼓他那點黃瓜西紅柿呢。”母親說著,朝屋里喊了一聲,“老頭子!峰娃子回來了!”
話音剛落,父親就從屋后轉了出來。他光著膀子,穿著一條舊軍褲,肩膀上搭著一條毛巾,身上沾著泥土。看到楚峰,父親古銅色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搓了搓手上的泥:“回來了?路上順當不?”
“順當,爹。”楚峰看著父親佝僂了些的背和花白的頭發,鼻子有些發酸。父親話不多,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沉默而堅韌。
“快進屋,屋里涼快。”母親催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