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市近郊,清江大學教職工生活區。這里與市區的喧囂仿佛是兩個世界,高大的法國梧桐枝葉繁茂,掩映著一棟棟紅磚小樓,環境清幽,空氣中飄蕩著書香和草木的清香。午后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時光在這里似乎都流淌得緩慢了一些。
楚峰提著一盒上好的黃山毛粉,站在一棟爬滿常青藤的小樓院門外,深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略顯匆忙的衣領,才抬手按響了門鈴。此刻的他,收斂了在紀委大樓里的銳利和冷峻,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弟子面對尊長般的恭敬和些許不易察覺的迷茫。
門被輕輕打開,一位精神矍鑠、鶴發童顏的老者出現在門口。他穿著樸素的中式對襟褂子,身材清瘦,目光澄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間萬相,正是楚峰和方鹿鳴的恩師,清江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明德先生。
“老師。”楚峰微微躬身,語氣恭敬。
“楚峰來了?快進來,外面熱。”明德教授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側身將楚峰讓進屋內,聲音平和舒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客廳布置得簡樸而雅致,滿墻的書架直抵天花板,線裝書與精裝本錯落有致,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陳年普洱特有的醇厚氣息。午后的陽光透過紗窗,柔和地灑在鋪著舊竹席的藤椅和略顯陳舊的茶幾上,茶幾上擺放著一套紫砂茶具,旁邊是一本翻開的、布滿批注的線裝書。
“坐。”明德教授指了指藤椅,自己則在對面坐下,熟練地開始燙杯、洗茶、沖泡,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感。“鹿鳴前幾天送來一點老普洱,正好,你嘗嘗。”
楚峰依言坐下,將茶葉放在茶幾角落。他沒有急于開口,而是靜靜地看著老師泡茶。氤氳的水汽升騰,茶香四溢,讓他因連日奔波調查而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了一些。在這個地方,面對這位睿智長者,他總能感到一種難得的寧靜和踏實。
明德教授將一盞橙紅透亮的茶湯推到楚峰面前,自己則端起一杯,輕輕呷了一口,微閉雙眼,細細品味片刻,才緩緩開口,目光溫和地看向楚峰:“眉宇之間,郁結之氣深重。遇到難處了?”
楚峰苦笑一下,端起茶杯,卻沒有喝。在老師面前,他無需偽裝。“老師明察。學生最近……確實遇到了一些想不通的事情,感覺……像是陷入了一團巨大的、無形的迷霧之中,四處碰壁,有力使不出。”
“哦?說說看。”明德教授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后靠,做出傾聽的姿態。
楚峰斟酌著詞語,將近期調查清江新區問題遇到的種種詭異阻力:關鍵證人離奇死亡(柳依依)、證據鏈被精準切斷、調查組成員被威脅(柳青青車禍)、內部可能存在的泄密隱患,以及最近重啟濱江碼頭舊案時遭遇的那堵令人窒息的“沉默高墻”,選擇性地、隱去具體人名和敏感信息后,向老師簡要敘述了一遍。他特別提到了對手似乎擁有一種強大的、能夠讓人長期保持恐懼的“影響力”,以及他們在行事中透露出的一種將人視為可鍛造、可挑選、可廢棄的“器物”的冷酷邏輯,甚至提到了從柳依依日記中看到的“雅茗軒”、“陶老先生”、“青瓷”、“窯火”等隱晦詞匯。
“……老師,學生愚鈍。”楚峰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困惑和憤懣,“我一直在想,我們面對的,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對手?它似乎不僅僅是一個腐敗集團,更像是一種……一種根深蒂固的、擁有自己獨特規則和強大滲透力的……‘存在’。它利用規則,扭曲規則,甚至自己創造規則。它能讓那么多人,時隔十一年,依舊噤若寒蟬。這種力量,到底源于何處?我們遵循法紀,講究證據,步步為營,可為什么卻感覺像是在用木棍去撞擊一堵鐵壁?”
明德教授靜靜地聽著,臉上始終帶著平和的表情,唯有在楚峰提到“雅茗軒”、“陶老先生”、“青瓷”等詞時,他那深邃的眼眸中,極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沒有打斷楚峰,直到楚峰說完,陷入沉默,他才輕輕嘆了口氣。
“楚峰啊,”明德教授的聲音悠遠,如同從古老的典籍中傳來,“你遇到的,或許不是簡單的‘腐敗’,而是一種……‘文化現象’。”
“文化現象?”楚峰抬起頭,有些不解。
“嗯。”明德教授微微頷首,端起茶杯,目光仿佛透過氤氳的茶氣,看到了更深遠的東西,“你所說的,將人視為‘器物’,分‘成品’、‘次品’、‘廢料’,講究‘火候’,追求‘完美’,這聽起來,是不是很像一種……‘煉金術’或者‘制瓷術’的思維?”
楚峰心中一震,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