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茗軒”深處,那間永不對外人開放的“聽雨閣”內,時光仿佛凝滯。上好的沉水香在古銅博山爐中靜靜氤氳出淡藍色的煙線,空氣里流淌著若有若無的古琴曲《幽蘭操》,更添幾分遺世獨立的清冷與孤高。陶知遠穿著一襲深灰色的中式長衫,坐在寬大的紫檀木茶海主位之上,姿態嫻熟地進行著一道繁復而精準的茶藝程序——關公巡城、韓信點兵……每一個動作都舒緩從容,帶著一種歷經歲月打磨后的圓融與定力。他面容清癯,皺紋如刀刻,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清澈明亮,不見絲毫渾濁,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情。
周振邦垂手肅立在茶海一側,微微躬著身子,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與他極力保持鎮定的表情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剛剛詳細匯報完了近期發生的所有變故:孫為民被捕崩潰招供、楊鐵心意外死亡引發的震動、金老歪及其金龍幫顯露出的離心傾向和不安、以及楚峰調查組非但沒有被嚇退反而攻勢更猛、步步緊逼的態勢。
“……陶老,情況……情況大致就是這樣。楚峰這個人,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油鹽不進,而且手段狠辣,孫為民被他拿下,我們損失不小。金老歪那邊,也因為賀大少……呃,因為伯安少爺那邊給的壓(yā)力太大,最近牢騷很多,我怕……”周振邦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選擇著措辭,不敢有絲毫添油加醋,也不敢有任何隱瞞。
陶知遠沒有立刻回應。他專注地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將紫砂壺中澄澈透亮的茶湯,均勻地斟入兩個小巧的白瓷品茗杯中,七分滿,不多不少。他先自取一杯,置于鼻端輕輕一嗅,閉目片刻,仿佛在品味著茶香中蘊含的天地精華,然后才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地落在周振邦身上,那目光看似溫和,卻讓周振邦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脊背發涼。
“一塊石頭?”陶知遠終于開口,聲音平和舒緩,聽不出絲毫波瀾,“振邦啊,你看錯了。楚峰,不是石頭。”他輕輕呷了一口茶湯,細細品味著,“石頭,冥頑不靈,只能被動承受風雨沖刷。而楚峰……”他放下茶杯,指尖輕輕點著光潔的紫檀桌面,“他更像是一把剛剛淬火出鞘的……劍胚。材質不錯,韌性十足,鋒芒初露,但火候還差得遠。只是,握劍的人,似乎有點意思。”
周振邦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陶老,您的意思是……陸明?還是省里……”
陶知遠微微擺了擺手,打斷了他:“陸明是持劍者之一,但未必是鑄劍者。這把劍的‘鋼火’,透著點……不一樣的氣息。不是尋常路數。”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杯中起伏的茶葉,“能這么快厘清頭緒,抓住孫為民,還能讓金老歪那種滾刀肉心生懼意,甚至……似乎還觸動了一些原本不該被觸動的人心。這不完全是蠻力,這里面,有點……順勢而為的意思。”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聽雨閣”的雕花木窗,投向了遠方清風市紀委大樓的方向,第一次對“楚峰”這個原本在他計劃中無足輕重的“變量”,投去了一絲真正的、帶著審視意味的“注目”。
“不過,一把再好的劍胚,若不能為我所用,終究是塊廢鐵,甚至可能傷及自身。”陶知遠的語氣依舊平淡,但話鋒卻驟然轉冷,“孫為民,成色不足,心性有瑕,關鍵時刻把持不住,碎了也就碎了。清理干凈,不要留下任何可能牽連到‘雅茗軒’的痕跡。至于他之前負責打點的那些關系,該切割的立刻切割,該安撫的要妥善安撫,確保他們管好自己的嘴。”
“是,陶老,我明白!已經安排人在做了,絕對萬無一失!”周振邦連忙保證。
“金老歪……”陶知遠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峭,“賀伯安做事,是急躁了些,欠些火候。但金龍幫這條狗,養了這么多年,也該敲打敲打了。你去找金老歪談一次,告訴他,賀家能給他們的,我‘雅茗軒’也能給;賀家能收回的,我‘雅茗軒’能收回得更多。讓他擺正自己的位置,清風市的天,還沒變。若是他繼續首鼠兩端,或者管不住自己的手下……那這口窯里,也不缺他這一塊柴火。”
這話語中的殺機,讓周振邦不寒而栗,連忙點頭:“明白!我一定把話帶到!金老歪是聰明人,知道輕重!”
“至于楚峰……”陶知遠重新提起小巧的紫砂壺,又斟了一輪茶,動作依舊行云流水,“他既然想查,就讓他查。讓他把注意力,繼續放在賀遠山、魏天明他們身上好了。必要的時候,可以再給他‘遞’一點線索,比如……天明集團和四海幫那邊,不是也有些見不得光的賬目和往來嗎?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不是挺好?”
周振邦眼睛一亮,立刻領會了陶知遠的意圖:“陶老高明!禍水東引!我馬上安排,把一些關于魏海潮和四海幫參與走私、以及他們與個別官員來往的證據,通過隱秘渠道‘送’到楚峰眼前!”
“嗯。”陶知遠淡淡應了一聲,端起茶杯,目光重新變得深邃難測,“記住我們的規矩。‘雅茗軒’是品茶論道之地,超然物外。我們只提供‘茶水’,不參與‘爭斗’。瓷器能不能燒成,看的是坯胎自身的質地和窯火的熱度。我們只是‘守窯人’,靜觀其變就好。”
他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周振邦可以退下了。周振邦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聽雨閣”,輕輕帶上了那扇厚重的隔音木門。
室內重歸寂靜,只有沉香裊裊,琴音悠悠。陶知遠獨自坐在茶海前,久久未動。他拿起桌上那枚屬于楚峰的、寫有名字的便簽,指尖輕輕拂過,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復雜神色,有審視,有算計,或許還有一絲……對于打破既定格局的“變數”的、近乎本能的警惕與評估。
“楚峰……劍胚么?倒是想看看,你這把劍,最終會斬向何方,又能否……逃過崩碎的命運。”他低聲自語,隨即將那張便簽湊到博山爐的香火上,看著它緩緩卷曲、焦黑,最終化為一小撮灰燼,消散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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