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精美、如此實用、又如此廉價的商品。
他們紛紛拿出自己積攢多年的積蓄,爭先恐后地搶購著這些仿佛從天而降的“恩賜”。
家家戶戶都換上了柔軟的精靈床單,餐桌上開始飄出異域的香氣,孩子們手中也多出了能自己跑動的機械玩偶。
可是,漸漸地,他們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那些新奇的商品源源不斷,仿佛永遠也買不完,但自己的錢包,卻越來越扁。
他們驚訝地發現,自己經營了一輩子的小小手工作坊,生產出的粗糙陶器和鐵具,在那些光滑如鏡的精靈瓷器和鋒利耐用的鱗葉王朝刀具面前,根本無人問津。
他們的田地里種出的糧食,價格被壓得低到塵埃里,甚至還不如去買那些口感更好、由新商會統一銷售的“進口”麥餅來得劃算。
財富,在無形中飛速地流失。
舊的謀生手段正在被淘汰,而新的工作崗位,卻被那些新來的精靈管理者們牢牢把控。
為了維持那已經習慣了的、被琳瑯滿目的商品所包圍的“體面生活”,為了給孩子買那個他哭鬧了好幾天的發光玩具,人們開始向新成立的“天國商業部”申請一種名為“信貸”的東西。
他們并不知道,當他們在那份寫滿了精靈文字的契約上,按下自己手印的那一刻,一條無形的、比任何實體鎖鏈都更加堅固的枷鎖,已經悄然套在了他們和他們子孫后代的脖頸之上。
他們只是沉浸在消費的短暫快樂之中,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積蓄化為烏有,錢包一天比一天空癟,卻又對貨架上那些不斷推陳出新的商品,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渴望。
然而,當最初那股由消費主義帶來的狂熱浪潮逐漸退去,當新鮮感被日復一日的生計壓力所取代時,一個更為詭異、也更為根本的問題,如同無形的絞索,悄然勒緊了每一個天國國民的脖頸。
他們開始發現,自己買不起那曾賴以為生的“圣藥”了。
“圣藥”,那種能讓人忘卻一切痛苦的、乳白色的、散發著甜膩香氣的神奇液體,曾是這個國度運轉的基石。
對于天國的民眾而言,它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必需品。它是礦工在結束了一天繁重勞作后,用以撫平渾身骨骼“咯咯”作響的唯一慰藉;它是寡婦在夜深人靜時,用以暫時忘卻失去摯愛那份剜心之痛的最后港灣;它也是每一個在生活中遭受挫折、感到絕望的人,用以逃避現實、獲得片刻安寧的唯一途徑。
在舊日,獲取“圣藥”是簡單而廉價的。
由諸神庇佑的各大神殿,會以極低的價格,甚至近乎于免費的形式,向所有信徒分發。
它就像空氣和水一樣,理所當然地存在于他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是他們對抗痛苦的、最堅實的社會保障。
而現在,在新任女皇的政令下,神殿雖然被查封,但“圣藥”的供應卻并未斷絕。
那些新成立的、由精靈們管理的“物資配給處”里,裝著“圣藥”的水晶瓶依舊整齊地擺放在貨架上。
令人感到一絲安慰的是,瓶身上貼著的價簽,依舊是那個他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低廉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價格。
價格沒變。
然而,當熟悉的痛苦如期而至時——無論是身體上那惱人的舊傷,還是心靈上那難以排解的悲傷——人們卻在配給處的柜臺前,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的窘境。
一位在礦井里斷了腿的老礦工,一瘸一拐地走上前,習慣性地伸手探向自己那干癟的錢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