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歸璨一直認為歡樂這種奢侈品是別人才有,和他沾不上什么邊。他沒有共情能力,缺乏感知能力,外人的喜怒哀樂總和他蒙了一層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可在這一刻,席歸璨隔著那層紗,觸碰到了柔軟又溫暖的喜悅。
不是害怕,不是厭惡,不是冷漠。不是他曾經觸碰到的絕望,那日黃金蟒死在他的面前,混濁的眼睛失去光亮,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時,令人窒息的絕望彌漫開來,籠罩住他的全身。
這么多年來,他好像一直在經歷各種絕望、癲狂、崩潰而壓抑的負面情緒?,F在情緒太多太多,幾乎遮罩了他的感知。
原來黃金蟒還可以這么開心地離世嗎?
明明這只是一個虛假的游戲,席歸璨卻忍不住當了真。所有的一切都太過逼真,他真的需要一些虛假的安慰來麻痹自己。
小白虎扭過頭,望向抱住他的何如歌,青年緊張地望向高處,黑眸一眨不眨,那雙漆黑似夜空的眼瞳里,倒映出明亮而璀璨的光。
很好看。
小白虎安靜地看了許久。
他想要告訴何如歌,像他們這種人,死亡到最后反而不是最可怕的事情,茍延殘喘以至于死得悄無聲息,那才是最可怕的。這種安靜的死亡,會讓人有一種錯覺——
也許他們從未存在過。
他剛想這么安慰眼前人,可是當席歸璨回憶自己毀了星海孤兒院,沖破囚籠時,卻發現那個時候的自己并不快樂。
因為那一天,他體內的怪物被釋放出來了,沖破囚籠的人不是他,那是那只怪物。是那只怪物掙脫了理智的禁錮,毀了一切,也毀了他自己。
那可怕的怪物,那陷入沉睡的怪物,是他、又不是他的怪物。
席歸璨能感覺到體內的怪物無比虛弱,虛弱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在他的身體里茍延殘喘。如果有一把能穿透身體的刀,席歸璨愿意自己親手將那個怪物剜出來,就像切除傷口的腐肉一樣,將怪物從他的身體里分離出去。
可是呀……
那只怪物不是腐肉,是他的心臟,他的每一次呼吸間,左心房的跳動就是怪物的存在證明。
席歸璨其實一直覺得自己身處在沼澤中,頭頂是黑沉沉的夜空,他在沼澤中走了那么久,他走累了,就是怪物出現,支配著他的身體漫無目的地跋涉。
明明這么多年他和那只怪物相依為命,可是最后當他離開沼澤地時,卻想要像對待蟲翼那般,把怪物從體內摘除。
他走出了星海孤兒院,走到了聯邦,最終卻發現聯邦其實是另外一個大沼澤。頭頂的天空是沒有改變過的黑暗,他是疲于奔命的旅人,從來也沒有屬于過任何地方,沒有任何地方包容過他。
為什么會患上這個病,席歸璨其實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真相。
不過猜到真相又能怎么樣,他理解這些人,他甚至也想親手毀了自己。從根源里、骨子里就爛透了的自己。
他知道,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從來都不是星海孤兒院制造出來的怪物。他生來……
就是一個怪物。
哪怕他竭盡全力想要做一個正常人,哪怕他親手掰斷了蟲翼,可是身上的傷口依然存在,永遠也不會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