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里的鼓聲順著渭水河道飄來,一下一下,敲在杜康的后心上。他勒住馬韁,回頭望去,潼關的方向被暮色浸成了一片墨藍,那鼓聲卻穿透夜色,帶著金屬般的質感,像是在清點著他退去的每一步。
身旁的親兵忍不住嘀咕:“盟主,這鼓聲……聽得人心里發緊?!?/p>
杜康沒應聲,只是將馬鞭攥得更緊了。他想起年少時在兵法書上見過的話:“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笨陕勚俚墓模皇谴邞鸬募惫?,倒像是定音的重錘,每一聲都在說“潼關仍在”。
大軍撤退的隊伍拉得很長,像一條遲緩的長蛇。火把的光在黑暗中蜿蜒,士兵們的腳步聲越來越沉,連戰馬都低著頭,仿佛知道這不是凱旋。杜康夾了夾馬腹,想讓自己走快些,可那鼓聲總在耳邊縈回,不遠不近,像個影子。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身后的鼓聲漸漸淡了,被風聲吞沒。杜康松了口氣,卻又莫名覺得空落。他抬手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是出發前母親給的,說能安神。此刻玉佩冰涼,倒像是剛從潼關的城磚上取下來的。
“盟主,前面該分路了。”親兵提醒道。
杜康抬頭看了看岔路,左邊是回自己封地的道,右邊通往鄂順的地界。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撥轉馬頭走向左邊。他知道,今夜過后,諸侯們再聚首商議反商,怕是難了——聞仲的鼓,不僅敲在潼關城頭,更敲碎了眾人心里那點僥幸。
馬蹄踩過路邊的積水,濺起細碎的水花,倒像是鼓聲的余韻。杜康閉上眼睛,仿佛又聽見那沉厚的鼓點,在說:這城,我們守著;這仗,還沒完。
他猛地一甩馬鞭,馬嘶鳴著向前奔去,將那若有若無的鼓點徹底拋在了身后。只是那聲音,卻像落進了心底,成了塊抹不去的印記。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撤軍的路上。杜康的馬蹄踏過一片積水,濺起的水花在火把光里劃出細碎的銀弧,轉瞬又被黑暗吞沒。身后的鼓點早已聽不見,可那沉厚的節奏卻像生了根,在他耳鼓里反復回響——咚,咚咚,咚……每一聲都和著士兵的腳步聲,成了撤退路上無形的節拍。
“盟主,前面該過渭水渡了?!庇H兵的聲音帶著疲憊,火把光映在他臉上,能看見兩頰的塵土和未干的淚痕。渭水渡口的船早被聯軍提前征用,此刻岸邊泊著二十余艘木船,船夫們縮著脖子守在船頭,看見大軍過來,才慢吞吞解開纜繩。
杜康勒住馬,看著士兵們分批登船。甲胄碰撞的脆響、兵器拖過船板的刺耳聲、還有偶爾壓抑的咳嗽,在夜霧里纏成一團。他忽然想起出征前,自己站在封地的城樓上,望著黑壓壓的軍隊誓師,那時的鼓是震天響的,士兵們舉著刀槍歡呼,喊著“誅暴君,復舊制”,聲音能掀翻云層??涩F在,連登船的腳步聲都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
“盟主,您先上船吧。”親兵扶著船舷,低聲催促。杜康搖搖頭,目光掃過最后一批登船的士兵——一個年輕的小兵正抱著懷里的長槍,槍桿上還纏著塊布條,那是他母親給繡的平安符。小家伙大概才十五六歲,嘴唇凍得發紫,卻還是努力把腰桿挺得筆直。
“這槍不錯?!倍趴底哌^去,指尖輕輕碰了碰槍桿。小兵嚇了一跳,連忙立正:“回盟主,是俺爹留下的,他說當年跟著先侯打過仗?!?/p>
“哦?”杜康挑眉,“先侯?哪個先侯?”
“就是……就是被聞太師抓的侯爺?!毙”穆曇舻土讼氯ィ鞍车f,北伯侯老侯爺的鼓,比誰都響,打起仗來,聽著那鼓點,就忘了怕死?!?/p>
杜康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老北伯侯鼓……他小時候聽過傳聞,說那位不僅溫潤,打起仗來卻有股狠勁,鼓點敲得比戰鼓還急,愣是憑著三千兵馬守住了黎陽渡。后來被紂王召回朝歌,就再沒回來。
“上船吧。”杜康拍了拍小兵的肩膀,轉身踏上最后一艘船。船槳劃開水面,發出吱呀的聲響,火把光在水里碎成一片金紅,像撒了把燒紅的銅屑。他靠在船舷上,望著潼關的方向,那里早已被夜色蓋得嚴嚴實實,可他總覺得,那面鼓還在城頭上立著,余達的胳膊或許都掄酸了,卻還是一下下敲著——不是催戰,是在宣告:這里沒丟。
渡過渭水,大軍分路時,鄂順派人送來一封信,字跡潦草,大概是在馬背上寫的:“聞仲詭譎,暫避其鋒,待開春再聚?!倍趴的笾偶垼鋈恍α恕_春?聞仲會給他們開春的機會嗎?他想起聞仲的用兵,從不按常理出牌,當年在北海平叛,寒冬臘月里鑿冰渡河,打了七十二路反王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