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蹲在篝火邊,將傷號的褲腿輕輕卷起,傷口周圍的血痂已經發黑,她用溫水沾濕的布巾慢慢擦拭,動作輕柔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晨露。姬如遇在一旁打開藥箱,取出搗碎的草藥——那是從西岐帶來的“止血草”,敷在傷口上涼絲絲的,能緩解疼痛。
“忍著點。”姬如遇對傷號溫聲說,指尖剛觸到皮膚,對方就疼得瑟縮了一下。她立刻停手,從懷里摸出顆蜜餞,塞到傷號手里:“含著,甜的。”
蜜餞的甜意漫開時,老婆婆的絮叨還在繼續:“我那孫兒叫狗剩,以前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現在能寫‘奶奶安好’四個字了。學堂的先生說,他是學堂里最肯下苦的,每天天不亮就去背書,手凍裂了還在練字……”
姬如遇聽著,忽然想起自己在西岐學堂的日子,先生總說“字是人的臉面,心正了,字才能站穩”。她抬頭看向關樓,韓榮的身影還立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卻在無形中托舉起一片暖意。
伯邑考手里的通關文牒還帶著墨香,紙頁邊緣有些毛糙,是韓榮親筆寫的,筆畫方正,透著股硬氣,卻在“不得阻攔”四個字上,特意收了筆鋒,留了點圓融。他想起出發前,父親姬昌把他叫到書房,指著地圖上的汜水關說:“關隘的作用,從來不是堵,是疏。堵得太死,人心會生怨;疏得太松,又會失了規矩。”那時他不懂,此刻看著篝火邊守關士兵和西岐百姓分食干糧的場景,忽然就懂了——韓榮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疏”,用姜茶的暖、草垛的軟、糖果的甜,疏解著遷徙路上的疲憊與戒備。
張飛掰手腕輸了,正不服氣地嚷嚷著要再比:“剛才是我讓著你!再來一局,我用左手!”守關的士兵笑得直不起腰,把自己的羊皮襖脫下來給張飛披上:“別凍著,比輸了不丟人,咱們關里的規矩,贏了的得請輸家喝姜湯。”
書生劉吉的故事講到了桃林結果的時節:“那年大旱,關中百姓快渴死了,韓總兵帶著士兵在桃林里挖井,挖了七天七夜,終于見了水。井水順著溝渠流進桃林,也流進了百姓的水缸,那井水是甜的,結出的桃子也比往年更甜……”
孩子們聽得眼睛發亮,那個舉著糖塊的孩子突然問:“那井水現在還甜嗎?”
“甜!”守關的老兵大聲回答,“去年我還喝了,比蜜水還甜!等你們明年開春再來,我帶你們去井邊打水,再摘最大的桃子給你們吃!”
夜色漸濃時,篝火邊的人漸漸多了。西岐的婦人幫著守關士兵縫補破舊的鎧甲,針腳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認真;守關的伙夫把剛熬好的粥分給老人,粗瓷碗碰撞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連最認生的孩子,也敢拉著士兵的衣角,問關樓上的燈籠為什么是紅色的。
“因為紅色能驅邪。”士兵笑著回答,從懷里摸出個紅繩編的小玩意兒,給孩子戴在手腕上,“這是我閨女編的,能保平安。”
伯邑考走到桃林邊,看著那些光禿禿的枝椏。韓榮派人在每棵樹下都埋了新的肥料,據說開春就能抽出新芽。他想起韓榮在關樓上的沉默,忽然明白,有些心意,不必說出口,就像這埋在土里的肥料,默默滋養著土地,也滋養著人心。
天快亮時,遷徙的隊伍準備啟程。淺?和姬如遇給傷號換了最后一次藥,用干凈的布條仔細包扎好。老婆婆拉著姬如遇的手,把一個布包塞給她:“這是狗剩給我寫的信,你幫我收著,等我到了西岐,再拿出來看看。”
布包里的信紙有些皺,上面的“奶奶安好”四個字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很用力。姬如遇小心地收好,眼眶有點發熱。
百姓們排著隊穿過關門,經過桃林時,幾乎每個人都會停下,伸手摸一摸桃樹的枝干。有個懷抱著嬰兒的年輕母親,悄悄把孩子的小鞋放在樹根下,像是在做一個約定;有個老爺爺從包袱里取出顆麥種,埋進土里,嘴里念叨著“西岐的麥種,在這兒也能長”。
守關的士兵站在兩側,目送他們遠去。有人偷偷抹了把臉,被韓榮看在眼里,他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摸出個哨子,吹了聲長音——這是送別的信號,在汜水關,只有最敬重的客人離開時,才會吹這樣的哨音。
隊伍的最后,伯邑考轉身對著關樓深深一揖。關樓上的韓榮終于動了,他抬手,手里握著那片寫著“桃林春暖,天下同享”的竹簡,輕輕晃了晃。
山風卷起地上的草屑,卻卷不走空氣中殘留的姜茶香。伯邑考知道,這汜水關的暖意,會跟著遷徙的隊伍,一路向西,種進西岐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