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聞仲坐在桃樹下,看著百姓摘桃,筐子堆得像小山。松伯侯遞來個剛摘的桃,他咬了口,甜汁濺在胡子上,引得孩子們笑成一團。
“太師,”松伯侯在他身邊坐下,“紂王又派人來請您回去呢。”
“不去。”他吐出桃核,在地上畫圈,“這里的桃核,比兵書好焐。”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疊在一塊兒,像株連體的老樹。遠處傳來貨郎的吆喝,賣著用桃肉做的蜜餞,甜香漫了半條街。聞仲忽然明白,自己守了一輩子的關隘,原來早該是這樣的——不是冰冷的城墻,是熱烘烘的人氣;不是鋒利的戈矛,是沉甸甸的果實;不是君王的恩寵,是百姓的笑臉。
夜深時,他躺在桃林的草棚里,聽著風吹桃葉的沙沙聲,像在聽無數只手在翻兵書。那些曾經糾結的勝負、榮辱、忠奸,都順著桃汁流進了土里,長出新的枝芽。
或許老秀才說得對,最硬的關隘,從來長在人心上。而他花了十年才懂,真正的守護,是讓這里的每顆桃,都甜得能映出月亮。
清晨的露水還掛在桃葉上時,聞仲已扛著鋤頭鉆進了林子。他要給新栽的樹苗松松土,那些是用去年的桃核種的,青嫩的枝干上剛冒出幾片新葉,像一群怯生生的孩子。
“聞爺爺,您又來跟小樹說話啦?”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提著竹籃跑過來,籃子里裝著剛蒸的槐花糕,“我娘說,您跟樹說話,它們長得快。”
聞仲直起身,袖口沾著泥土,臉上卻笑開了花:“你娘說得對,樹也通人性呢。”他接過槐花糕,掰了塊塞進嘴里,甜香混著麥香,比朝歌宮里的珍饈更對味。
小姑娘蹲在新苗旁,小手輕輕摸著樹干:“聞爺爺,這棵樹什么時候能結果呀?我想摘最大的那個給您。”
“快了,”聞仲用鋤頭給樹苗培了培土,“等你再長高一個頭,它就結果了。”
遠處傳來松伯侯的喊聲,他正帶著百姓往車上裝桃,筐子碼得整整齊齊,要往鄰縣送去。“聞太師,快來嘗嘗新釀的桃酒!”松伯侯舉著個陶壇,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光。
聞仲走過去,接壇就喝,酒液順著嘴角流進胡子里,引得眾人笑起來。他抹了把嘴,指著那些裝桃的車:“今年收成好,該給百姓多分些利錢。”
“早算著呢,”松伯侯笑著遞過賬本,“除了繳稅和釀酒,剩下的能給每戶分兩吊錢,夠買過冬的棉衣了。”
聞仲翻著賬本,指尖劃過“張老丈”“王大哥”這些熟悉的名字,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張老丈還穿著露棉絮的舊襖,如今卻能在桃林旁蓋起兩間新瓦房。他合上賬本,望著遠處田地里彎腰勞作的身影,忽然覺得這比任何戰功都踏實。
午后,朝歌來的信使又站在了桃林外。這次他沒敢進來,只是遠遠地喊:“聞太師,陛下說只要您回去,就封您為太宰,執掌朝政!”
聞仲正在給桃樹剪枝,聽見喊聲,只是揮了揮手。信使急了,往前跑了幾步:“太師!您再不回去,陛下要發怒了!”
“讓他怒去。”聞仲剪下一根枯枝,扔進筐里,“我這兒的樹,比朝堂上的事要緊。”
信使還想說什么,卻被松伯侯攔住了:“回去告訴陛下,聞太師在潼關種桃,比在朝歌更有用。”信使悻悻地走了,馬蹄聲在田埂上敲出沉悶的響,像在為這趟徒勞的差事嘆氣。
傍晚時,老秀才提著個布包來了。布包里是幅新畫,畫的是桃林里的草棚,聞仲正躺在里面打盹,旁邊的小桌上放著半壇桃酒,幾只麻雀落在桌角啄酒喝。
“老伙計,這畫送你。”老秀才把畫掛在草棚的柱子上,“比上次那幅強吧?”
聞仲看著畫里的自己,胡子上還沾著桃汁,忍不住笑了:“你這畫,倒把我畫成個老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