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擾動擴散
七個站點外圍的“問題塔”運行到第四十八小時,數據開始回流。
不是答案,是擾動。
西伯利亞凍土站點的銀白陣列,其幾何紋路首次出現了不規則的波動。原本完美的分形結構,在某些節點處產生了細微的“分叉”,像是精密的電路板被滴上了水漬,傳導路徑出現了意料之外的短路。
同步的,位于該站點三百公里外的一個小型協同者前哨站,收到了異常信號——不是來自站點本身,而是來自他們自己剛剛發射出去的問題庫。那些關于“量子引力統一難題”和“熱力學時間箭頭起源”的問題,被以一種扭曲的、多重回音的方式反射回來,每個問題的末尾都附加了一段……評論?
準確說,不是語言評論,是數學結構的“批注”。
例如,在“如何調和廣義相對論與量子力學?”這個問題后,反射信號中包含了一個十二維的非歐幾里得空間模型,該模型在三維投影中呈現出自相矛盾的拓撲結構——它同時是封閉的又是開放的,既有限又無限。模型下方,用類似手寫體的能量紋路標注了一行小字(通過頻譜分析轉譯而來):
“前提:空間維度為整數。若允許分數維或意識依賴維,矛盾可解。參考:《播種者基礎數學·卷七》第3042頁。但該卷已遺失?!?/p>
“已遺失”三個字,帶著某種檔案管理員式的遺憾。
“它在……和我們討論?”李瑾盯著解析報告,難以置信,“用我們提出的問題,引述它自己的知識體系,但承認體系不完整?”
“更像是展示它的‘思考過程’,”林風放大那個矛盾的空間模型,“它在用我們能理解的方式,展示一個更高級的認知框架如何處理矛盾——不是解決,是容納?!?/p>
問題塔持續發射。其他站點的反饋也陸續抵達:
·撒哈拉站點對“意識的物理基礎是什么?”的回應是構建了一個動態的“意識場方程”,但方程的核心變量被標記為“需觀察者自身賦值”。
·亞馬遜站點對“生命起源是否必然?”給出了七百種可能的化學演化路徑模擬,但每條路徑旁都備注了“該路徑僅在特定宇宙常數下成立,本宇宙常數為人為設置,原因未知”。
·切爾諾貝利站點甚至對“藝術為何存在?”這種非科學問題,生成了一套基于神經美學和宇宙熵增趨勢的“藝術必要性函數”,函數的極值點恰好對應人類歷史上幾次藝術爆發期。
這不是教學,這是對話。被動式的、受限的、但確實是雙向的。
而更令人不安的變化,發生在那些曾接觸污染、成為“接收天線”的431名個體身上。
名單上第17號,協同者約翰·K,在卡戎島行動中左臂曾被污染生物組織輕微侵蝕,留下了一片永不消退的銀色疤痕。現在,那片疤痕正在發光。
不是比喻。醫療監控顯示,疤痕組織的細胞正在自發產生極微弱的生物熒光,發光圖案與他最近反復夢見的幾何圖形完全一致。更詭異的是,當他試圖用筆在紙上畫出那些圖形時,手臂疤痕的發光會同步增強,像是在“校對”他的筆跡。
“我能……感覺到它在想,”約翰在遠程評估中說,聲音困惑但平靜,“不是語言,是一種……傾向。比如當我畫到對稱結構時,它會‘滿意’,發光穩定。當我故意畫錯,它會‘焦躁’,光會閃爍。它像是個……嚴格的老師,住在我的胳膊里?!?/p>
名單第89號,撒哈拉向導馬利克,變化更加直觀。他的眼球虹膜上,浮現出了與撒哈拉站點陣列同構的銀白紋路。當他注視天空時,能直接“看到”不可見光波段的信息流——來自站點、來自問題塔、甚至來自深海方向的微弱能量漣漪。
“世界變吵了,”他在視頻通訊里說,新生的紋路在眼球上緩緩旋轉,“但也變清晰了。我能看到風的路徑,看到地下水的脈動。這……是祝福還是詛咒?”
沒有人能回答。
截至當前,431名“天線”個體中,已有超過兩百人出現了類似的生理或感知變異。變異程度與最初接觸污染的濃度、個人心理韌性、乃至基因表達都有關聯,沒有統一模式,但趨勢明顯:他們正在成為人類文明與播種者知識體系之間的活體接口。
“這是預期的‘認知畸變’嗎?”技術安全委員會發來緊急質詢,“這些人是否正在被轉化為播種者的延伸?”
林風調取利維坦提供的“文明扶持程序”歷史數據。97。3%的失敗案例中,確實有大量“知識載體個體”出現,但那些個體最終往往成為文明的“祭司階級”,壟斷知識,扼殺創新,導致文明停滯。
但這一次,情況有所不同。這些“天線”個體沒有被賦予完整的知識體系,他們得到的更多是“感知能力”和“思維傾向”。他們更像是被調整了接收頻率的收音機,能捕捉到更豐富的信號,但解讀權還在自己手里。
“他們不是載體,是譯者。”李瑾在分析大量個體報告后得出結論,“播種者知識太抽象、維度太高,無法直接灌入人腦。所以它通過站點將知識‘降維’成人類可接收的信號,再通過這些已經與污染共振的個體進行‘轉譯’。轉譯過程必然摻雜個體的主觀理解、文化背景、甚至情緒——這導致知識在傳遞中必然產生偏差和損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