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屁股剛挨著炕沿,就迫不及待地轉向宋玉蘭,壓低了些聲音:
“玉蘭啊,不是二姑說你。你跟福生,再怎么說,他是你親舅舅啊!打斷骨頭連著筋!你們能有啥過不去的深仇大恨?你這終身大事,咋能連面都不讓他露一個呢?這傳出去,多難聽啊!”
宋玉蘭心里明鏡似的,這準是宋福生搬來的救兵。
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溫和:“二姑,您趕了一天路也乏了。我去給您打點水,您和二丫洗洗早點歇著吧。明兒接親的來得早,我也得養養精神。”她說著就要起身。
宋煥英卻急了,一把想拉住宋玉蘭的胳膊,被宋玉蘭不著痕跡地避開,聲音又拔高了:“玉蘭!你聽二姑一句勸!去給你舅舅認個錯,低個頭,這事兒就過去了!你想啊,明兒那么大的場面,你親爹親媽都不在跟前,街坊鄰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宋煥英!”宋彩霞一聲厲喝,像炸雷一樣在屋里響起。
她坐在炕邊,臉色鐵青,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頓,“咚”的一聲悶響。“你是來吃席賀喜的,就麻溜兒去廚房燒水拾掇自己睡覺!你要是來給宋福生當說客的,”她抬手直指門外,“門在那兒!現在!立刻!給我走!”
宋煥英嚇得一哆嗦,脖子一縮,瞬間噤若寒蟬,半個字也不敢再多說,慌忙拉著二丫就往廚房鉆。
宋彩霞看著她們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臉的的失望和疲憊。
她枯瘦的手緊握著拐杖頭,指節發白,半晌才恨鐵不成鋼地低聲念叨:“榆木腦袋!當初讓她嫁城東劉家,多好的人家!偏叫個趕大車的,用一個白面饃饃就哄得五迷三道,說什么跟回去頓頓白面管飽,蠢透了!”
想起當年宋煥英偷偷跟人跑了,再挺著大肚子回來的狼狽樣,宋彩霞胸口就堵得慌。
她當時氣得發狠,把這個不爭氣的妹妹草草嫁了,勒令她不許回娘家,更不許帶那男人回來。
可這狠話背后,終究是割不斷的血脈和放不下的牽掛。
宋玉蘭默默聽著,沒有插話。
她理解姑姑的憤怒,也看得見她深藏的心疼與無奈。
畢竟,那是她的妹妹。
被宋煥英母女這么一攪和,宋玉蘭躺下時已近深夜。
感覺剛合眼沒多久,院子里就熱鬧起來。
鄰居嬸子大娘們壓著嗓子的說笑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灶膛里柴火的噼啪聲,交織成清晨特有的忙碌序曲。
宋玉蘭迷迷糊糊地剛坐起身,一個爽朗的嬸子就笑著掀簾子進來了:
“新娘子醒啦?你姑姑特意囑咐我,今兒這梳頭的差事歸我!為啥?哈哈,我可是咱這條胡同里獨一份兒,生過龍鳳胎的全福人!”桂枝嬸子嗓門洪亮,滿臉喜氣。
宋玉蘭忙笑著應道:“辛苦桂枝嬸子了,是我的福氣。”
“哎喲,這話說的!能給新娘子梳頭,沾福氣的是我!”
桂枝嬸子樂呵呵地擺擺手,手腳麻利地開始幫宋玉蘭換上大紅嫁衣,又靈巧地盤起發髻,最后在發髻側面穩穩簪上一朵飽滿的紅綢花。
剛收拾停當,院外就傳來一陣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