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玉緩緩放下手中的朱筆,那支筆,曾寫下多少彈劾奏章,如今,即將寫下對一位親王世子的最終判決。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了緊閉的窗戶。
清冷而新鮮的晨風立刻涌入,吹散了室內的濁氣,也吹動了陳寶玉額前的幾縷發絲。東方那線微光,正努力地撕裂沉重的夜幕,給西安城破敗的屋頂勾勒出一道冰冷的金邊。這晨光,照在他年輕卻已飽經風霜、此刻布滿凝重與決絕的臉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不可侵犯的神圣光輝。
他沒有像王朝那樣表現出極度的激動和憤怒,反而異常地平靜。但這種平靜,如同深海,表面波瀾不驚,其下卻涌動著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和力量。所有的線索,所有的證據,在此刻,完美地、嚴絲合縫地串聯了起來,形成了一條環環相扣、無懈可擊的證據鏈:
?動機:天啟九年秦王捐田,導致王府財政急劇窘迫,世子朱存樞為維持其窮奢極欲、揮霍無度的生活,利令智昏,鋌而走險。
?手段:利用其世子的身份和秦王府在陜西的巨大影響力,勾結陜西糧道、軍需官等各級官員,系統性、大規模地貪墨、克扣本應發放給邊軍的糧餉,中飽私囊。
?網絡:通過錢師爺等白手套和“隆昌號”等秘密商號,建立復雜的陰陽賬目和洗錢渠道,將贓款轉移、漂白。
?藏匿:利用秘密商號的地下密室,藏匿巨額贓款贓物,其數額之巨,遠超貪墨軍餉本身,充分暴露其貪婪無度,并暗示還涉及走私、鹽鐵專賣等更多非法暴利行當。
?態度:面對朝廷調查,非但不思悔改,反而百般抵賴,甚至膽大包天,策劃刺殺欽差,手段狠毒,喪心病狂。
?言行:酒后狂言,怨望君父,暴露其不臣之心與對朝廷的深刻不滿,毫無宗室子弟的忠君愛國之念。
鐵證如山!罪孽深重!罄竹難書!其罪不止于貪墨,更涉僭越、謀逆!其貪污的動機(為滿足無底洞般的私欲而彌補王府財政缺口),也清晰地浮出水面。
陳寶玉轉過身,目光如電,掃過肅立待命、因激動而面色潮紅的龍鱗衛軍官。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斬釘截鐵的力量,清晰地傳遍整個書房:
“傳令下去!”
“一、即刻以欽差關防,調參將楊一清,率其麾下秦銳營三千精銳,火速開進西安城,控制所有城門、要道、衙署,全城戒嚴!沒有本官手令,許進不許出!敢有沖擊關卡、傳遞消息者,格殺勿論!”
“二、飛鴿傳書王千戶,命他加派三重崗哨,嚴密看守秘密倉庫,任何人等,靠近格殺!等候本官親自查驗!”
“三、即刻起草《劾秦王府世子朱存樞貪墨軍餉、私藏甲胄、怨望君上疏》,將此處所有鐵證,包括暗賬、密冊、口供、贓物清單,詳列其中,以八百里加急最快速度,直送通政司,呈報陛下御覽!”
“四、”陳寶玉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和一種歷史的沉重感:“準備欽差儀仗!調集所有龍鱗衛!本官要親赴秦王府,宣讀旨意,會一會這位……富可敵國、心懷怨望、罪孽深重的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