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蕩
李氏愣愣地坐下,入手的茶微燙,卻愣愣地直接抿了一口,春柳嚇了一跳,忙叫:“李格格?”
她才回過神,后知后覺地叫起痛來,宋滿吩咐:“快打些冷水來含著?!?/p>
出了這樣丟臉的事,李氏雙頰通紅,恨不得立刻甩手離去,可見宋滿并無借機嘲笑之意,想想自己的來意,咬咬牙,叫身邊的侍女:“桃紅?!?/p>
她說要道歉,雖然心里不大甘愿,但行動上真拿出了誠意,桃紅手里的包袱打開,其中赫然是一塊雪白無瑕的狐皮,另有一只錦盒,盒中一對金鑲玉步搖。
金鑲玉用料足實,做工精細,價值不菲,可若論價值,看那塊皮子的成色,還遠在步搖之上。
她這一出手,豪爽直壓四福晉,闊綽得嚇人,不知道還以為她家財萬貫,但宋滿太清楚李氏的家底,一看到這手筆,就知道她還是抹不開面,所以出手格外闊綽,想要以此壓人。
有懋嬪的記憶,宋滿也不是毫無社會經(jīng)驗的人,說句粗俗一點的話,李氏眉頭一動,她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李氏來之前想過,來賠禮少不得要說兩句好聽話,但她實在拉不下那個面子,所以挑選禮物的時候格外大出血一番,打算拿東西把人先砸住,但一到宋氏屋里,看著這暖閣中的各樣陳設,她又明白自己這點東西是拿不出手了。
看著宋氏寧靜平和的神情,似乎并無對她發(fā)難的意思,她心里壓著的那塊大石頭稍微松了點,一狠心,咬咬牙,正要開口賠禮,宋滿卻先她一步,開口打斷了她。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本也不過是兩句口角,犯不上這樣大的陣仗?!彼螡M將東西推回去,“何須如此?”
李氏見她神情淡淡,以為她是不滿足,忙要張口,宋滿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咱們認識這么多年了,你什么臭脾氣,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從前忍了,如今不想再忍。從前我心里忍了那么多次,如今,我的話若是叫你不痛快,那么也請你忍受著吧?!?/p>
這番話一出,李氏臉色青青紅紅,極為好看。
宋滿繼續(xù)慢慢道:“不過,看在這幾年的情分上,我也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知道你這個人心里不壞,雖然嘴利了些,卻并無害人之心,這是一份難得的好處,為這點,我信你。”
她方才說話難聽,李氏剛要發(fā)作,轉頭又被夸了一句——這算是夸吧?李氏也說不準,心里滋味復雜得很。
但不得不說,宋氏這樣的老實人,夸起人來就是沒有半分弄虛作假的痕跡,叫她真感到被人信任肯定的滿足……雖然前頭那句話也是真難聽。
宋滿說完,看著李氏的臉色,知道她這會心里情緒復雜得很,張口也說不出什么好話,便端茶送客,“妹妹若不累,在這坐一會,吃吃茶也好,只是我有些倦了,想要歇著去,倒不能再陪了?!?/p>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氏斷無再留的可能,方才剛軟和一點的神情立刻又緊繃起來,宋滿看著她騰地一下起身,慢慢說:“東西帶走,這事算過去了,但若再有下次……李妹妹,我只是不喜與人計較,也不愿壞了咱們和平安穩(wěn)相處三年的情分。”
言外之意清楚,李氏僵著臉,一個字沒吐出來,徑直抬腳走了。
送走李氏,春柳欲言又止,宋滿倒是態(tài)度仍然平和,方才并未見客,沒與李氏說了那番話似的,松散一點靠著軟枕坐下,手握一卷書翻著。
佟嬤嬤擺一擺手,示意春柳無需多言,春柳見宋滿毫不在意的樣子,也叫自己將心放平穩(wěn),輕聲說:“燉的銀耳蓮子湯好了,要澆些牛乳吃嗎?”
自從宋滿有孕,她房里牛乳、豆?jié){每日不斷,宋滿也有意多攝入優(yōu)質(zhì)蛋白質(zhì)和維生素。雖然有金手指調(diào)節(jié)身體,但她也不愿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條路上,全依靠外力。
這會點點頭,看了春柳一眼,又看看佟嬤嬤,笑了。
佟嬤嬤微微一垂首,同春柳同去端蓮子羹,在外間,春柳才說出自己的憂愁,“李格格一向不是個好性兒人,這回她受了主子這番話,若是記在心里,記恨主子可怎么好?”
佟嬤嬤卻一揚眉,“她就算記恨,又能如何?”
春柳訝然,佟嬤嬤卻緩緩笑了,細細與她分析道:“李格格那樣的人,旁人待她越恭敬,她越不會當回事,主子若還待她十分客氣,她便照樣不把主子當回事。如今主子得寵又有孕在身,身份已與從前不同,若還一味平和軟弱,委曲求全,不只李氏,你猜院中奴仆們會如何看待主子?”
她有一句話沒說的是,宋格格將李格格的心理拿捏得太妙了,她若只說難聽的話,就叫結仇,可她難聽話里偏還摻雜著對李氏的肯定,大棒甜棗一起上,又是那么真心實意,李氏這會心里只怕正復雜著呢,只怕反而記不下仇。
這樣的心性手段,怎么從前就被人欺負到那樣,一直默默無聞?
但一想,若這位主子從前就鋒芒畢露,只怕也輪不到她來服侍,這樣想來,一切都也都是緣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