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子自覺理虧,這錢雖說對他而言不多,但揣在袖袋里實在燙得很。但他確實沒有同外人相處的經驗,只得回想著話本上看過的情節,學著樣子故作豪爽說:“那、那在下卻之不恭……今日小姐的消費,便記在在下賬上。”
這樣還算體面,那姑娘大概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可正當團子松了口氣,回頭卻瞧見自己剛坐的位置已經被新食客占上,整個大堂里竟沒有另一張空桌。
興許是好心替他解了窘境,亦或者更可能地是要開開他這個東家少爺的玩笑——畢竟哪有在自家酒樓吃飯還要搶座的——那姑娘主動提道:“公子若不嫌棄,大可與在下拼一桌。”
可她碰上的是個聽不懂話中話的,團子沒想到此時應婉言拒絕,反倒頗為羞赧拘謹于要與一名外女同桌而坐,只小心地坐在了離她最遠的正對面:“多謝小姐了……”
周人禮教便是男女七歲不同席,雖說在宮里娘親不興這個,但團子的確也未曾與除了娘親之外的女子一同用餐過,心里覺得這樣極不正確,于是也不敢真在那姑娘對面吃飯。
但團子也不好起身,便只能低下頭偷偷觀察那姑娘——他也不太懂得宮外的衣著,但瞧見那姑娘左手戴著的一只纏絲鐲子,花紋樣式同宮里娘親從奧薩城買來的那寶石屏風相仿,不像中原的工藝。
也不知是為逃避尷尬的沉默,亦或者他當真對這位姑娘生出了些許超出陌生人的心思,團子幾乎是聲如細蚊地又開了口:“在下……看小姐打扮不似中原人……”
“是么?”那姑娘聽見倒笑了,“在下祖上五代都是中原人,只不過在塞羅城做些生意罷了。”
團子有些記得,塞羅城即是昔日香帝國的舊都,亦是現在作為大周附屬國的香國國都。沒想到這位小姐同那勞什子煉油廠的世子妃人選一般,都是從香國來的,團子不由得有些好奇:“塞羅城……那地方如何?”
那姑娘直說道:“不怎么樣,風大得能將人吹飛了,剛擦過的車殼隔一天便是一層沙子。”
這話聽得團子心里直發涼,連在香國做生意的這位小姐都嫌香國的天氣,若他沒有選擇逃婚,怕不是日后都要忍受那般風沙。
但那姑娘接著又說:“不過塞羅城那地在下也待不了多久。待天命那條日城-威特羅河鐵路通了,便能直接去阿蘇朵區建新廠,那邊緯度雖高,氣候卻是與中原相仿。”
那什么威特羅河的,團子也聽娘親說過好幾次,但在他的概念中都是極遠的地方了:“那……做什么生意,要去那般遠么?”
他這天真的話將那姑娘逗得有些想笑:“那自然是因為有礦——若非有巨利可圖,天命又為何要傾舉國之力將那阿蘇朵區收入囊中?”
這話讓團子心里有些不快,首先他娘親出兵并未傾舉國之力,其次收服阿蘇朵區是幫大周盟友科其國撥亂反正——總之這是正義之戰,不能說得跟他娘親是為了獲利而出兵一般。
但他又不好暴露自己身份,只得裝作是尋常人家的公子表達異議:“幫科其國收服祖地,本就是我大周之義舉,怎么能說是圖利呢?”
“是是,天命所為,自然是義舉。”那姑娘禁不住真笑出來,“只是我等小商賈,也因此蒙受天命的恩情了。”
這聽著還差不多。團子心里稍微舒坦了,又想報復這姑娘一句:“在下聽聞塞羅城離奧薩城也近,小姐怎么不去奧薩城格物院考個異等?”
考上異等便能正式拜格物院學士為師,可謂是每位高門出身的女子最光鮮的前途。當然大部分人不選這條路并非不想光鮮受人敬佩,而是壓根通不過考試。
誰知那姑娘聽了并未不快,反倒順著說下來:“在下的確考過異等,只是并非在奧薩城而是卉洲格物院,師從梁夫人……然而您既是京城人興許也知曉,梁夫人卷進那貪污案里,人也沒了,在下不得已只好回塞羅城接了家里的生意。”
能夠考上格物院異等便可稱天才之質,然而竟是因為拜錯了師而未能繼續學業,任誰聽了都會為她惋惜。
況且團子也不由得想到,若是那梁夫人并未卷進重案,她的學生大抵也能進入遴選皇子妃之列。若能那般,同他定親的或許就是這位氣度不凡的小姐了,可惜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