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故意說那么難聽。
黃時雨怔然調開模糊的視線,假借望向窗外暮靄中的山巒,避開那寫滿未盡之言的書信。
想起了初見時盛夏的麥浪,金燦燦的,立在田埂的小公子,與周圍格格不入,大家都曬得渾身汗臭,黑黝黝臟兮兮,怎么就他秋水為神玉為骨,涼涼的,香香的,凝脂一般白皙。
和離這事黃時雨自不會明說,不過大家心中有數,光是聽琥珀柳兒對她的稱呼便已無需多言。
這艘官船又基本都是女子,多少也能體諒到彼此艱難處境,于是說話間盡量避開敏感的話題,互不打擾。
再一個,黃時雨年紀與同行的三名女畫師相差甚遠,除了畫道,人生閱歷大不相同,沒甚好聊的。
此行照顧到女畫師相對于男子柔弱的體質,行進緩慢,尤其聞大人還暈船,不到半個月人已瘦了一大圈,不得不改成水陸兼程,到達清寧縣已是十月初六,三十天的路程足足用了五十天。
黃鶯枝收到妹妹要來清寧縣的書信就有了不好的預感,無奈千里迢迢,縱然有再多不解也只能等人到了再說,于是從九月初就開始在朝順的水旱碼頭苦等,這一等就等到了十月初六。
那日朝廷的官船將將停下,知縣率領大小吏員衙役前來迎接,把個碼頭圍得水泄不通,黃鶯枝隨同其他平頭百姓被驅趕至外圍。
人山人海,她站在曲大人遞來的圓凳上張望,勉強瞧見一行人從官船走下,為首的約莫是個三品的大官兒,十分高大,知縣勉強到他耳朵,又一直半弓著腰,就顯得更矮了,隨后另一艘船也陸續下來幾人,皆為戴著帷帽的女子,黃鶯枝一眼便認出為首女官身側那名半攙扶她的姑娘是妹妹黃時雨。
離得太遠,連招呼都沒法兒打。
曲大人從旁說道:“何必急在一時。黃大人一路舟車勞頓,定然要先去官衙安排好的地方下榻休整,想必手里還有要務,我們先遞封帖子過去,待她處理完自會想著來見你的。”
是這個道理。黃鶯枝依依不舍望著妹妹漸行漸遠的馬車,方才任由曲大人牽著手三步一回頭離去。
許是被長途跋涉耗盡了力氣,黃時雨下船后就渾身虛軟,忍不住干嘔了一聲,不意聞大人嘔得比她更大聲,嚇得她生生憋了回去,連忙遞來唾盂。
聞道芝渾身發抖,面色青白,對著唾盂干嘔兩聲暈倒了。
“來人吶,快來人。”知縣家的周夫人慌忙喊道,她與黃時雨一左一右架著聞道芝,將她安置在柔軟的坐褥上。
兵荒馬亂了好一陣子,聞道芝才幽幽轉醒,呢喃一句:“這輩子再也不要乘船了……”
黃時雨將熱茶端給她壓一壓干澀的嗓子,道:“好在咱們有隨行的郎中,已經為您診過,說暈船無需開方子,只要立刻下船躺著穩一穩就會自行痊愈的,大人,您千萬別激動。”
周夫人也在旁邊陪著小心。
眼面前一個是鼎鼎大名的正四品畫署女官聞大人,另一個是正六品的黃詔侍,乃此行兩名品級最大的女官,放在其他畫師中間也是不小的存在,老爺有令,命她仔細照顧的。
“大人,您再嘗嘗咱們清寧的紅酸果糕。”周夫人兩手端過案上一盤點心。
她所言的紅酸果糕其實就是京師的山楂糕,但清寧縣的山楂十分出名,比別處更為清香味甘,酸酸甜甜,倒還真的能抑制那股不斷上涌的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