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緊閉的門后不知何時傳出了樂聲,起初是舒緩的和旋,而后加入了樂曲,旋律輕快,在空曠的書房和回廊中回蕩著,讓海莉西想起母親彈奏豎琴的時刻,她懸著的心一點點放下,最終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那扇門。
這是一間琴房,位于主教府最里面,迎面是一扇落地的窗戶,正對著爬滿藤蔓和薔薇的后墻,日光透過縫隙,只灑落在橡木三角鋼琴和彈奏者肩上,如同一幅精美絕倫的油畫。
海莉西望著面前未曾見過的場景,有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也變成了那束金色日光下漂浮的一粒塵埃,晃晃悠悠的不知要飛去哪里。如果能在他的肩上停留片刻就好了,她想。
琴聲漸漸像潮水一樣散去,直到在屋頂碰撞的回音也完全消散,海莉西這才回過神,發(fā)現(xiàn)大主教不知何時側過身,藍眼睛望著她。
“您的演奏——”她腦海里閃過許多詞,卻覺得哪個都不能足夠形容,遲疑很久才拼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像風一樣自由自在?!?/p>
他因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笑了起來,回答:“是你心中渴望自由,公主殿下?!?/p>
見少女又低下頭,大主教站起來,邀請她在鋼琴前坐下,海莉西照做了,聽到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聽說殿下七弦琴彈得很好,”他的手臂越過她翻了幾頁樂譜,“殿下想試試這架鋼琴嗎?”
赫穆爾敲下了中央音,耐心地講解了鋼琴的彈奏方法,原本惴惴不安的少女注意力逐漸被新鮮的體驗感吸引,對著譜子一個一個音嘗試彈了起來。
落日的輝光灑下,漸漸為兩人披上金色,直到海莉西已經(jīng)能完整地彈下右手的,她得到身后這位老師的夸贊后,仰起頭,琥珀色的眼眸有些興奮地望向他,早已把剛見面時的恐懼和拘謹拋諸腦后,赫穆爾微微附身,將左手懸在琴鍵上,問她要不要嘗試合奏一次。
海莉西那份初學者的不自信在前奏響起后便消散了,大主教骨節(jié)分明的手敲下琴鍵時,她分不清究竟哪一部分才是藝術品,只是擔心右手的錯音會打碎它,她聚精會神跟上他放慢的節(jié)奏,潮水一樣繾綣優(yōu)雅的樂曲向著高高的屋頂攀升,逸散到回廊外的書房和天空,又像無形的絲線一樣將兩只手連在了一起。
樂章結束,剩下延綿的音色在回蕩中漸弱,少女被隨之而來的夸贊捧到了云端,側仰著頭悄悄望向籠罩住自己的大主教。
與對這次見面的不安一同忘記的,還有她清晨與愛德維的約定。連白袍都沒來得及換下的樞機主教抱著雙臂,站在琴房的門口欣賞著夕陽下色彩絢爛的油畫——早上還哭著躲在他懷里不肯走的少女,此時正用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別人,連姿態(tài)都是放松的、帶了點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眷戀意味。
“兄長,”愛德維忽然出聲,“林賽主教有事要請你商議?!?/p>
赫穆爾似乎有些詫異他會主動出現(xiàn)在這里,答應過后,他轉過身詢問海莉西:“下次再一起彈,怎么樣?”
這次換她不想離開這里了,海莉西躊躇著答應了,不敢像抓愛德維那樣去抓大主教的圣袍,只好眼巴巴地看著他離開。
很快,她的視線被一身白衣?lián)踝×?,樞機主教像往常那樣牽起她放在琴鍵上的右手,海莉西還不愿意起身,直到手腕上傳來有些重的力道,她才跟著他走出琴房。
今日不是圣餐日,愛德維會陪圣女一起用晚餐,結束后海莉西進行完例行的禱告,假如樞機主教不打算為難她,她就可以回房間休息了。
以往愛德維會先于海莉西放下刀叉離開,因為他察覺到她感到緊張時容易吃不下,但是今天有些不同。少年的目光緊鎖著她臉上的表情,她在走神。
海莉西抬起頭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仍坐在原地,睫毛垂下來遮住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無暇去揣測他的心思——反正她也揣測不出來,于是先開口說自己要去禱告了。
教廷為圣女單獨設立了一個神諭房,在遠離主教堂的偏僻角落里,進入唯一的門后,只有一側的墻壁上有一個小的隔離窗,供主教在隔壁旁聽,其余地方密不透風,僅靠燭臺照明,第一次踏足這里時,海莉西以為要被關進另一間密室,怎么也不肯進去,樞機只好把她按在唯一的椅子上,站在她身后陪她做完了第一次禱告。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習慣了神諭房滯澀的空氣和靜謐到聽得到心跳聲的氛圍,更令她安心的是,愛德維為了不必每次都親自陪圣女禱告,命人拆掉了木門上的鎖,海莉西這才愿意一個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