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躁不堪（第1頁）

朱叡翊登車回宮，到了地德張已是等候許久。

他本要扯起滿心滿懷懇切的笑容，詢問陛下出宮是否玩得盡興，卻被皇帝森冷的臉色嚇了回來，直覺他要是敢在皇帝面前笑著說出原本想說之話的半個字，他還沒好全的腿就可以完全不要了。

迅疾掃了遍皇帝的周身上下，他竟是比出宮時換了身裝束。嘴邊牽出慣有的令主子欣悅的笑容，不算太燦爛以免令人暴怒，話語也隨之改換成殷勤的：“恭迎陛下回宮，陛下預(yù)備洗浴嗎？”

他不動聲色靠近皇帝身旁，綴在其身后，確保朱叡翊看不見，開始頻頻給偕同皇帝出宮的小黃門打眼色：陛下出什么事了？陛下除去相府還去了哪里？？陛下怎么心情不快成這幅模樣了？？？！

他恨不得大力搖動小黃門令其快說。所謂伴君如伴虎，不知事情起始，等會進(jìn)了殿，他這隨身服侍總管大太監(jiān)要怎么做好自己的本分，既讓主子舒心，又讓自己放心，不要丟了小命？！混賬快說啊啊啊啊！

滿頭大汗的小黃門卻是舌頭打結(jié)，礙于前面盛怒的皇帝并不曾走遠(yuǎn)，自己也不知內(nèi)情，不曾進(jìn)入相府，只在馬車內(nèi)等待，后頭皇帝出來，倒確實跟著陛下去了趟皇城兵馬司，半夜三更擾兵馬司指揮、士卒的清夢，還在旁觀摩了一番士卒操演，并在有生之年有幸目睹到當(dāng)今天子在校場而不是獵場策馬揚(yáng)鞭、與將領(lǐng)比試武藝的樣子。

說起來都覺得頭暈?zāi)垦Ｇ也豢伤甲h，因為小黃門是在總管大太監(jiān)被罰，不得出宮之后，由朱叡翊隨手點來同行的人，不想一同行就看見這么多，既看見天子的盛怒，也看見天子的威嚴(yán)。

小黃門又害怕，又得意，又不知時機(jī)、不懂變通，大汗淋漓想說什么實在說不出口，緊張無助得只是將德張看著，嘴唇幾度張合，卻什么也沒說，不曾吐出半個字。

德張大怒。什么東西！

“德張。”冷冷的聲音自前頭傳來，清楚地傳遞皇帝的不滿。德張甚至聽見陛下笑了笑，怪溫柔好似詢問似的，“腿瘸了，跟不上是嗎？”

朱叡翊一笑即止，駐足冷漠地看著頻打眼色、不夠安分的德張低眉順眼、灰溜溜返過身來。

“陛下。”這閹人討好一笑。

朱叡翊心中一突。原本經(jīng)由校場不客氣的演武操練，勉強(qiáng)忍抑下去的暴怒情緒以成倍增長的態(tài)勢更加勢不可擋地反撲回來，他咬緊牙關(guān)。

一個兩個都對他阿諛逢迎，面前這個是，身后那個是，旁邊跪立不動、等候吩咐的也是，甚則百官眾僚、武將兵士，哪個不是雖有身份，卻仍在他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眉俯首。

除了陸棠棣。除了那個徒有相位，既無親族，也無擁躉，剝?nèi)ヘ┫唷⒛凶拥耐鈿ぞ褪裁匆矝]有的陸棠棣！

難道她以為他不會揭露她女子之身嗎？天下之大，哪來她身為女子，卻入朝為官的特例；成婚男女何其之多，哪來她獨(dú)善其身，避開“使長吏配之”的好運(yùn)。

他大可以借端生事，尋機(jī)揭開她的面目，叫她在朝堂無處容身，進(jìn)而將其納入后宮，既是折辱，也是保全，也堵了時時上書進(jìn)諫選秀的老臣的眾口，更是她陸棠棣的大功一件，唯獨(dú)可惜的也只是她的才情，但這也無妨，后宮之中難道他不能讓她參政嗎，無非過程麻煩些罷了，又算得了什么，畢竟她自己也說，“臣又能做什么”。既無從拒絕，那便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全部好生消受著吧，都是她應(yīng)得的。

德張膽戰(zhàn)心驚感受著皇帝的氣壓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時不時還在唇邊流瀉幾抹冷笑，卻全無報復(fù)得逞的快意，看起來只是愈加煩躁不堪。

他在心中脫線地想，還是同陸相鬧不和了吧，除此之外也無人能讓不可一世的皇帝心中不快。他尋思著明日若去相府辦差，是否要旁敲側(cè)擊什么。

就見原本站立不動，換了一身被汗浸濕、適合打馬騎射服裝的皇帝，突然猛地彎下身來，捂住口鼻。

在一眾宮人震驚不解，接著驚恐莫名的目光中，德張憑借著明亮如晝的燈火，駭然看見有淅淅瀝瀝、滴滴答答的猩紅血色，正從皇帝緊緊按壓著的指縫中涌出。

點點、滴滴，赤紅發(fā)黑的血液落在干凈而一塵不染的殿前臺階上。夜風(fēng)輕送些許腥味，德張大腦嗡鳴，幾乎反應(yīng)不能，好半晌夜空之中才響起宦侍音調(diào)尖利、拔高到近乎刺耳的命令聲響。

“刺、刺駕！！太醫(yī)，傳太醫(yī)！！侍衛(wèi)呢？！護(hù)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