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這條上下山的道路擁擠異常有一多半的原因就是這些虔誠的人造成的。他們匍匐前進,每走一步或每上一個臺階就伏下身子去磕一個頭,磕頭和跪拜的方向都是向著前上方,也就是沖著山頂的方向。有些人每走一步還不止磕一個頭,而是磕三個或五個。嘴里還念念有詞,似乎是在叨咕著什么。只不過由于他們的聲音太低和我的見識太少,所以我聽不清也聽不明白而已。但很明顯,他們的嘴和腦子都沒有閑著,可以講是身心都在忙碌著。
背書,我一直認為背書是一件特別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看書和讀書時腦子是可以走神溜號的,唯獨背書和出聲背誦是不能有一刻分神的,一分神就背不下去了,準得停頓不可,自己能發覺,周圍的人也能馬上發覺。所以我雖然聽不清也聽不明白這些人在背誦著什么,但我清楚,他們現在很專心,很專注,對身邊的人和事應該都恍如未見,他們應該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忙碌和快樂著。
說忙碌是因為磕頭的這個動作。有人說行走是一種全身運動,但我今天清楚地意識到這種一步一磕頭更是一種全身心的運動,尤其是在這擁擠狹窄的石頭臺階路上。每一次前進都是在與身邊其它人擁擠碰撞中完成的,每一次的下拜伏地磕頭都是在危險中完成的高難度動作。下拜者的手,腳,四肢,身體軀干隨時都有可能被身邊其他人的腳和鞋子踩踏到,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每時每刻都發生在我身邊的真實事情。沒有慘呼,沒有抱怨,也沒有憤怒與沖突,這些人就這么一聲不吭地繼續著他們自認為重要的事情。似乎疼痛已經不再能通過神經系統傳遞到他們的大腦了,他們正在變得無所畏懼,不能再感知到身體所受的踐踏之苦。
我一直認為一個人喪失掉五感是可怕的,但比喪失五感更可怕的卻是喪失了對周圍人看法的感知力。或許一個徹底不在乎他人看法、他人想法、他人目光的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獨立的人,徹底獨立于其他人意識的自我。這是很難做到的,一般人,尤其是生活在擁擠的人群、成熟的社會、關愛大家庭中的人是很難做到的。我們總是或多或少會受身邊其他人的影響,在不知不覺中成為眾人中的一份子。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往往首先喪失掉的就是自我,心中有自我的感受和認知。我們以為的自我其實很多時候都不是自己內心真實的自我意識,我們的內心承受了太多其他人的影響,以至于當我們目睹到對其他人不理不睬熟視無睹的另類人生時,我們感受到的首先不是驚訝和怪異,而是理解與熟悉。親切是我此時對這些跪拜前行者最大的感觸和印象。
他們很快樂,至少我認為他們是很快樂的。因為痛苦的人,不快樂的人是不可能這么一直堅持下去的。在求學的路上,在工作的日常,在人生的旅途中,只有真正能找尋到快樂的人才能走得長遠,走得順暢,活得開心,爬山也是如此。我們腳下的這條路是條山路,挺陡的一條山路。雖說是人工修建的,地面是由相對平整的各種石頭鋪就的,但就算是這樣想從山下一步一步走到山頂,健康的人也要花上四五十分鐘。今天的人不少,很擁擠,我們這幾個平日經常出來爬山的人也是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上到山頂的。那些匍匐前進一步一磕頭的人如果內心不是充滿著快樂,恐怕是堅持不下來的吧。
山路上這樣的人到處都是,我沒有細數,但粗略估計僅今天我見到的就不下上百。這么多人肯定不可能都是在自欺欺人,他們中的大部分肯定是找尋到了某種快樂,這種快樂應該才是支撐他們堅持到山頂的動力。問題是是什么讓他們產生了這種快樂呢?想到這里我就將注意力放到山頂這座不算太大的廟上了。
山上的廟,尤其是山頂的廟一般受制于地形和山頂平地的有限面積,往往規模都不會太大,建筑不可能太多。廟門開在了院子的西邊,只有一進院子四五間大殿,其余的房屋應該都是儲物和供人居住的臥室。我隨著人流來回看了幾間大殿,沒有發現什么值得稱道的地方,看不出這里與別處的廟宇有什么大的區別。要說印象深刻嘛,那就是人多,人的確是多,進廟來燒香的人絡繹不絕,將每間大殿都擠得水泄不通,想擠到神像前磕個頭那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要排很久才行。
我想了想就沒去湊這個熱鬧,算了吧,我連上邊坐著的是誰都不知道,就別跟著瞎起哄了。更何況我聽說在神佛面前一旦許了愿又能如愿實現的話,就必須要回來還愿,否則會發生什么就不太好說了。我今天這是偶爾來到這里的,因為一時畏懼大風才選擇進鎮逛景區的,下次什么時候能來我自己都說不準,即便是來呢估計也是和領隊或隊友在山上徒步爬山,未必還會直接進鎮來逛廟。我之前在財神面前許的愿是和錢有關的,要是能實現我當然會有足夠的金錢和時間來還愿。可是這里,在這里許個愿萬一實現了我還能排除萬難回來還愿嗎?還要一步一個頭磕著上山還愿嗎?對此我是深表懷疑的,對我自己非常的懷疑。所以我一轉身擠出了廟門,到廟外墻邊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坐了下來,邊抽煙邊等青春他們,等他們折騰完了再去別的地方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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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十分鐘小山率先退了出來,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甭問啊,準定是讓別的香客給踩了,這山頂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小山看見我正靠在墻邊悠閑地歇腳就湊過來坐下問道:“怎么,你沒進去許個愿嗎?在這里許愿可靈了,基本都能心想事成。”
“算了吧,”我心不在焉地答道,“真要有你說得那么靈咱們倆還能見面認識嗎,你不早就發達了嘛,還能有機會見到我這樣平凡的笨蛋嗎,想想,是這個道理不?”
小山愣了一下說道:“哎,別說,你這自我定位倒是挺準的,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了。怎么,對自己的生活與前途徹底死心和放棄了?不想再掙扎掙扎了?”
“你少誣蔑我,我那不叫放棄,只是我沒有你們那么貪心而已。”我說道,“我看這山上很多人都是有一想十的家伙,神佛要是幫他們實現了愿望,那還不得天下大亂啊,所有的好處都給了他們,他們都不一定嫌夠。我啊,還是吃飽了不餓就成,不去想那么多自己不應該得到的東西。這叫本份,懂嗎?人得守本份,否則……”
“你就不想讓你討厭的家伙消失嗎?”小山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立刻消失,永遠消失!”
我聞言一愣,詫異地說道:“你……你是說讓這里供著的這尊神幫……不能吧,這哪兒有保佑人們做壞事成功的神啊,那不成邪神了嘛。”
“你看你,說你沒見識吧你還不信。”小山輕蔑地瞥了我一眼說道,“什么叫心想事成啊?什么叫有求必應啊?想想,哪兒有那么多人求神保佑自己成為好人助人為樂做好事永遠成功的啊,有嗎?有幾個這么許愿的人啊,你聽說過嗎?這大多數人許的愿啊都是不能明言、不好意思明言的事。你說這些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這些希望成功的事是好事還是壞事啊?你會一步一個頭磕著爬上來就為了求神佛保佑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嗎?你要真有這覺悟那你就快成圣人啦。你覺得你今天在這山上見到了幾個圣人啊?你覺得那些不是圣人的人在神佛面前許的都是些什么愿啊?”
“這……”我的大腦這時有些跟不上小山的思路了,不過似乎他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人嘛,徹底沒有私心是不太可能的。不過如果按他這邏輯推演下去,那么那些來還愿的人豈不都是私心得逞之后的……等等吧,要這么說這廟里供著的這尊神不也成了……沒法再繼續思考下去了,不是因為膽氣不夠,是因為肚里沒食了。
我發現我就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唯物主義者,真的,一旦肚子開始餓得難受就不能思考復雜問題了,可如果吃得太飽一樣也不能思考問題。唉,沒辦法,先解決自己肚子吃飯的問題吧。我打開背包掏出了饅頭,邊嚼著饅頭邊琢磨著小山剛才說的話,越想越對,看來這普天下的神佛是耳根最難清凈的,每天不光要面對這么多人的嘮叨和許愿,關鍵這許多愿望還都是見不得光的骯臟丑事,你說這誰受得了啊。答應吧,自己就變成助紂為虐禍害人間的惡靈了;不答應呢,又顯得自己毫無神通,一具木雕泥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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