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開握著碧桃的手,沉吟半晌方道:“待我身體好了,便正式納了你做姨娘,再豁出這張老臉去求圣上身邊的御醫,看絕子湯有沒有解藥,若蒼天垂憐,能讓你有個一兒半女承歡膝下,我縱是馬革裹尸、血染疆場,此生也再無遺憾……”
話音未落,碧桃早已淚如雨下,待聽到“求御醫”三字時,更是渾身輕顫,慌忙伸手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唇,哽咽著搖頭:“將軍莫要再提,奴婢此生能伴您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
將軍忠君愛國,自是難得的好人,可碧桃終究是個女人。
既是女人,骨血里便刻著對血脈延續的渴望,哪個女子不盼著能有自己的骨肉繞膝,在深宅冷院里有個暖心的牽掛呢?
可她自出生起,便是夫人的家奴,命如浮萍,半點不由自己。
夫人雖待下寬厚,早早派人教她們識字斷句、研習針黹女紅、精研庖廚之術,將她們調教得恭順妥帖,只為日后能當好她的左膀右臂。
被夫人送到將軍屋里的時候,她不過豆蔻年華,懵懵懂懂地被嬤嬤推著往前,連那碗黑漆漆的藥汁遞到唇邊時,都未敢多問半句。
藥湯苦澀,她卻渾然不覺,只木然咽下。
哪料得這一口,竟生生掐斷了她此生為人母的全部希望。
將軍初時待她們,確如待手中兵刃般冷硬,將她們視作工具,相處時總是面容緊繃、不茍言笑,一舉一動皆遵循著主仆的規矩。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眉眼間的霜色漸融,偶爾也會溫聲詢問她們幾句冷暖,言語間透出幾分尋常人家的溫情。
再后來,將軍每次從軍務中抽身回到后宅,目光總會下意識落在她身上,留意她是否疲倦,連語氣都染上幾分關切。
若是她偶染風寒,將軍也會親自吩咐熬藥,甚至笨拙地替她敷巾、掖緊被角。
這般體貼入微的舉動,倒叫她恍惚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他們不是主仆,而是尋常巷陌里相濡以沫的平常夫妻。
可夜深人靜時,心底那道因絕子湯而生的傷痕總會隱隱作痛——終究是意難平。
沒有孩子,她便覺得未來如同被抽去燈芯的燭臺,再燃不起半點光亮。
既無血脈可依,她便索性斷了對往后歲月的念想,不爭名分,不圖恩寵,只將余生都揉進晨昏瑣碎里,認認真真地侍弄好每一餐飯、每一件衣,把當下的日子,過成細水長流的詩。
與郭開相隔一個院子里,圣上權衡局勢后,決意駐蹕沙州城,靜候朝中他調派的文武官員與糧草輜重抵達,以便整軍備戰、籌謀長遠。
將軍府的宅院雖不似王公貴族府邸般金碧輝煌、盡顯奢華,卻也別有一番規整大氣之態,院落布局錯落有致,各處建筑皆依規而建,井然有序。
林如海一家便被妥善安置在主院東側的廂房之中。
東廂房恰是兩間,左右相鄰而立,彼此呼應。
一間寬敞明亮,正適合林如海夫婦居住;另一間溫馨雅致,倒像是專為黛玉姐弟所留。
當然,自從黛玉身上的火靈和土靈等絳珠精靈們現于人前,琳瑯小公主這塊小狗皮膏藥,便像是賴上了黛玉般,貼得更緊了,也一同歡歡喜喜地住了進去。
圣上駕臨,自然被恭恭敬敬地安置到了主屋中。
主屋寬敞軒敞,不顯奢華,盡顯大氣,倒是正合圣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