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家（第2頁）

花斑快臨產那陣子，其他狗會自動讓出最暖和的紙箱位置，黑背甚至會偷來水果攤的舊棉襖給她墊窩。

我第一次看見生命降臨是在某個暴雨夜。

花斑難產，慘叫聲撕破雨幕。

老狗們圍成密不透風的圈，阿黃冒雨叼來我忘在垃圾站旁的校服外套。

當我顫抖著捧出那團shi漉漉的小生命時，花斑虛弱地舔我的手背，新生幼犬的心跳通過我掌心直達喉嚨——那只小小狗崽比以往我提過的東西還要“重”。

我們有個秘密基地，在廢棄印刷廠的排風管道里。

我用偷來的美術課顏料在鐵皮上畫滿爪印，黑背找來的硬幣正好夠買一把小掛鎖。

每周五放學后，那里會舉行“狗幫大會“：阿黃負責放哨，老白教我聞泥土里的危險氣味，花斑的孩子輪流舔干凈我膝蓋上的淤青——那是被同學推下樓梯時磕的。

有天暴雨，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高年級男生堵在廢棄車棚。

領頭的那個按著我肩膀說：“你媽一晚上收多少？“。

然后我聽到熟悉的鐵鏈聲——黑背帶著七條狗從排水溝鉆出來，齜著牙在雨中圍成半圓。

男生的手掌在我校服上留下爪印般的污漬。

黑背的喉嚨里滾著悶雷般的低吼，灰耳朵的瘸腿在打顫，可它們誰都沒退。

我摸了摸書包里給它們留的肉松面包，突然笑了：“我朋友脾氣不太好。“

它們和我一樣精通沉默的反抗。

花斑會在欺負我的女生晾曬的校服上撒尿；老白專挑教務處主任的輪胎撒氣；

而阿黃——它會一直記得哪些人的小腿該挨一口。

有次母親深夜突然要“工作”，又讓我出去，我遇到一個醉醺醺的酒鬼，我捉弄了他一下被發(fā)現(xiàn)了，他扯著我頭發(fā)往墻上撞，是阿黃沖上來，結果挨了重重一酒瓶。

我抱著它縫針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流的淚比它還多。

診所的大夫說：“chusheng不值當花這個錢。“

我用母親之前給我的那些嶄新的大鈔付了賬，那天起終于明白，在這世上：

傷人的往往衣冠楚楚，救人的總是滿身瘡痍。

有一年冬天，母親醉醺醺帶男人回家忘了給我留門。

我在雪地里蜷到凌晨兩點，突然被暖烘烘的舌頭舔醒。

整個街區(qū)的流浪狗不知怎么找到我的，它們堆成一座毛茸茸的山，老白把頭擱在我凍紅的腳背上，阿黃用體溫烘著我后背。

雪花落在黑背的睫毛上時，我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家“。

在那些溽熱腥臭的夏夜，在積雪壓垮窩棚的冬季，在無數(shù)個母親醉醺醺摟著陌生男人回家的凌晨——我的王國永遠有六個毛茸茸的衛(wèi)兵，它們教會我，臟掉的生命，照樣能相互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