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
窗外的雪是靜止的。
因為這臺二手VR頭顯的右眼模塊壞了,導致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在邊緣處撕裂——我能在余光里瞥見陽臺的積雪,像一幀卡住的電影畫面。
父親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他在調整今晚的懲罰參數。
那個被他稱為"教育系統"的破爛玩意兒,是用三樣東西拼湊成的:一個屏幕燒出斑點的VR眼鏡,一副帶電極的腦波監測頭環,還有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神經反饋手套——不過手套早就壞了,只剩下導線還能傳遞電流。
"今日主題是《肖申克的救贖》。"父親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他正在往系統里導入自己剪輯過的片段。
我看到他手機上那個盜版播放器的進度條,紅色標記的位置都是男主角被毆打的鏡頭。
他總是這樣,把暴力片段剪出來單獨儲存,像收藏郵票一樣整齊歸檔。
我聞到空氣中熟悉的電子元件焦味,那是頭顯處理器過熱的征兆。
父親管這個叫"家庭沉浸式學習",說外面那些有錢人花大價錢體驗的"深度同步系統",不過是這個的豪華版。他用膠帶把腦波頭環和VR眼鏡綁在一起,說這樣就省下了90%的錢。
"你知道這東西原本是給自閉癥兒童用的嗎?"有一次他喝醉了,拍著頭環對我說,"人家用來治療,我用來治你。"
現在他調出了心率監測界面,把懲罰觸發閾值調到140——這意味著如果我的心臟跳得太快,或者太慢,電極就會給出警告。
而如果我的眼睛看向"錯誤的位置",比如試圖避開暴力畫面,鏡框兩側的小型振子就會發出刺痛的高頻聲波。
"今天你要演安迪。"父親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想拍我的肩膀,卻在半空停住了——我聽見他關節發出病態的咔噠聲。
他太虛弱了。
自從肺纖維化惡化后,他連一桶水都提不動。
這具干癟的身體早就失去了暴力管教的能力,那些傳統的皮帶抽打、扇耳光、罰跪,對他來說都太耗費體力了。
所以他要依靠科技。
他咳嗽著,把數據線插進老舊筆記本的USb接口。
那臺電腦里存著幾百部他精心剪輯過的電影片段——這是他唯一的武器庫。
屏幕的反光映在他凹陷的臉頰上,我看見他顴骨處突出的骨節在不停地抖動。
這套簡陋的"教育系統"是他最后的力量象征。
他不能像其他父親那樣用肌肉來管制兒子,所以選擇了更"聰明"的方式。
那些電極和電流,那些精確到毫秒的懲罰算法,都是他對抗自己無力的武器。
我聽見父親急促的喘息聲。
他在期待,又或者是在恐懼——害怕連這最后的控制手段都會失效。
系統啟動的嗡鳴響了起來,像是老式放映機開始轉動膠片的聲響。
父親的影子被投射在墻上,隨著顯示器光線的變化而扭曲。
在這一刻,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懲罰我,還是在給自己收攏人生最后的掌控感。
然后,黑暗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