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畏畏縮縮的李老漢,在聽了馬千鳴的威脅后,突然頭一抬,眼睛死盯盯的看著他,腰板也似乎直起來幾分,胸口起伏越來越快。
“來呀,馬爺,來吧,燒茶貨的是你,搶鋪子的是你,要殺老漢的也是你,我是上輩子欠了你多少債???躲都躲不開嗎?來呀,我也不躲了,動手吧!”老頭一面說一面將頭往馬千鳴身上靠。反倒將馬千鳴鬧了個不知所措。
馬千鳴的威脅,最終成了壓倒李老漢精神的最后一棵稻草,當憤怒堆積在一起的時候,死亡其實并沒有那么可怕。更何況如今的老李頭,已經是傾家蕩產,十幾年的辛苦全部打了水漂,回家是無顏面對家人。絕望,又在他的心頭怒火之上澆了一桶油。此時,他恨不得一頭撞死馬千鳴。
“老子砍了你——”反應過來的馬千鳴,覺得自己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漢嚇住了,簡直太沒面子了,更何況上有兩個幫主,下有一幫兄弟,自己這份臉可丟大發了。一時之間也是惱羞成怒,伸手就拔出腰間掛著的樸刀,準備砍殺了對方。
“我和你拼了。”李老漢此時也是怒火攻心,一心拼命,居然不躲不避,奔著馬千鳴撲了上去。
“住手,馬千鳴,你干什么?還有幫規嗎?還有王法嗎?光天化日你還要行兇。拉下去……”就在這劍拔弩張,李老漢即將血濺當場的時候,邢天星出聲將馬千鳴喝住,兩名手下也從他背后沖了上來,將馬千鳴拉了下去。
“邢幫主,我……這老東西不給點顏色看看……”馬千鳴人被拖了出去,聲音還在外面響起。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任務基本上完成了。幫規?幫規就是海蛟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王法?王法在海蛟幫里算個屁!眼見著邢天星在做戲,馬千鳴差點沒笑出來,邢幫主這次演的有點過了。
李老漢看這個架勢也是愣住了。在黑石城中呆了十多年,對于海蛟幫的作為他怎會不知道。但對于邢天星他確實不太了解,這位副幫主一直很低調,不想方蛟那樣招搖,也很少聽見他做了什么惡事?!皼]準還真是個講道理的人,說不得自己這次好人有好報,還能夠要回來自己的鋪子。”李老漢歸根結底還是個投機的商人,危機還沒過去,便打起如意算盤了。他哪里知道,方蛟的惡是放在明面上的,而邢天星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全都是借馬千鳴一眾狗腿子之手干得。論起心狠手辣,陰毒奸詐即便是幫主方蛟,也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老丈,不要害怕,是我御下無方,驚嚇到你了?!毙咸煨前参康?。
“哦,哦,不,不,那個……”受寵若驚的李老漢有點語無倫次。
“是這樣的老丈,這兩個孩子偷了我幫中的一件重要的東西,我怕時間一時之間他們給弄丟弄壞了,所以有些失態了。如果老丈你知道他們的下落,還望告知我等,呃……”說到這里,他停了一下。伸手從懷里摸出了幾張銀票。
“我海蛟幫也不會虧待你,這二百兩銀票便當作指點的酬勞了?!闭f罷,從里面抽出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塞進了李老漢的手中。
看著手里的銀票,李老漢如墜夢中。那可是真金白銀啊,足足二百兩,新豐號銀號的通票,全滄海國通用,認票不認人啊。這兩張票子,已經和他那間茶鋪相差無幾了。拿了銀票便可以回鄉安度晚年了。想到這里,李老漢捏著銀票的手有點顫抖,心中也是萬千波濤。這沖擊也太大了,大起大落的讓老頭兒有點接受不了。
邢天星的話可信嗎?鬼才相信。李老漢自然也不信。就算這個姓邢的是個好人,可海蛟幫是個啥東西他還是清楚的。所以,心中八成知道邢天星在撒謊。但銀票,二百兩銀票?。】粗y票,兩張輕飄飄的紙,李老漢卻覺得手中真的拿著二百兩銀子,沉甸甸的?!翱催@個邢幫主書生一樣文文弱弱的,想必說的不是謊話,就算是謊話,看這個人的做派也不像是壞人,那兩個孩子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大不了打一頓算了。小孩子么,犯了錯也就打一頓。”明知道自己將兩個孩子交出去是個什么結果,可捏著手里實打實的銀票,李老漢還是給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人性往往就是這樣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眾生愛財,有錢皆可買通?;钪袝r候比死更可怕,尤其在窮困中活著,對于普通小民來說,生,不如死。因此,面對金錢,所謂氣節,所謂尊嚴,所謂道德,所謂善良都要承受普通人無法承受的重壓。很顯然,李老漢就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漢。地窖底下的余淵二人,與上面只隔了一道木板,一切聲音都聽的清清楚楚。對于李老漢,余淵沒有恨,有的只是無奈。邢天星很高明,對人性把握的也很準,若是放在后世,至少是個總經理級別的高管。這一點余淵確實佩服。他拉了絕望的,悍不畏死的李老漢一把,然后又給了他一個希望,面對未來,一個更好的未來,還有誰愿意去死,威逼利誘完美的無縫對接,高,實在是高。
上面一陣沉默。緊接著傳來挪動箱子的聲音,余淵知道,李老漢敗了。敗給了人的天性,這無可厚非。換位思考,余淵覺得自己也應該會是同樣的選擇。但事情沒有落到自己的頭上,誰又知道呢。就像剛才,他們二人還在感激老人的善良。如今卻感慨人性的貪婪。前前后后地窖里就這樣大的一塊地方,這次真的是甕中捉鱉,插翅難飛了。
李老漢沒有親口說出二人的藏身之處,他的心底依舊在欺騙自己,只要不是親口說出來,自己的良心便不會那樣愧疚。他只是將眼神落到了那個擋著地窖出口的箱子上。邢天星當即明白了,手一揮便有人上來挪開了箱子,掀開了地窖上的木板。一道天光從入口投了下來,余淵二人卻沒有被光明洗禮的喜悅,心中一片絕望。
余淵的袖口中本來還藏著幾枚淬毒的銀針,甚至還有一把亂七八糟的暗器。若是守在地窖下面,也能拖延一陣子??伤X得若是那樣做,不但毫無意義,而且也會激怒對方,倒不如保持現狀,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于是,在上面的吆喝下,兩個人先后爬上了地面。看著二人,方蛟大笑起來,作為海蛟幫幫主,他倒是見過玉書幾面,雖然那個時候玉書是女裝,但一眼他便認出了玉書?!肮?,好,好,就是這小丫頭。黃天祿啊黃天祿,哈哈哈哈哈……”他沒有繼續往下說,可眾人都已經聽出了其中的味道。就連對二人仇恨一知半解的余淵,也聽出來了,這小丫頭恐怕是兇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