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曦月怔怔地望著茉心,眼中驚懼未褪,卻又似有靈光乍現。
她反手死死抓住茉心的手腕,聲音顫抖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頓悟:
“茉心……那不是噩夢!那……那像是另一個我!另一個活在……活在‘沒有皇后娘娘’那個冰冷世界里的我!”
“她在哭!她在悔!她在告誡我!她說……她說她只求下輩子投生尋常人家,相夫教子……安安穩穩地……做一回賢德良善之人……茉心,你說……她是不是在給我指路?”
……
蘭嬌心下不免生出幾分歉疚。
這樁事,說來確實有些驚世駭俗,畢竟祖宗家法、前朝舊例,從未有過這般先例。
她本是一片好意,卻未曾想先讓高曦月擔了這驚,受了這怕。
一生一世一雙人,得夫君傾心獨寵,這世間女子,誰人不曾暗暗渴慕?
弘歷既將這獨一份的真心給了她,她便坦然受之。
不會故作推辭,不會心虛愧疚,更無半分負擔——她值得,也配得上這份毫無保留的愛重。
只是,她骨子里終究存著幾分女子特有的柔軟心腸。
同是紅顏,見這深宮之中,諸多如花年華的嬪妃只能寂寂凋零,虛度光陰,她終究于心不忍。
這才與弘歷幾番商議,定下了這“遣散六宮”的念頭,想給她們另辟一條生路。
高曦月與她情分不同旁人,她才擇其為首個告知之人,豈料竟引得她如此驚懼夢魘。
弘歷對此事的艱難,看得遠比她更為透徹。
妃嬪,從來不僅僅是帝王妾侍那般簡單。
她們每一個人,背后都連著一方勢力,系著一重權衡。
這便是當年先帝即便再屬意蘭嬌,也依舊不斷往弘歷后院塞人的根本緣由。
高曦月身后,是需加安撫的漢軍旗;富察瑯嬅代表著的,是根基深厚的滿軍旗;便是純嬪、婉嬪,也牽連著需予尊重的江南士族文官集團。
這還僅是眼下。
原本日后,為維系滿蒙同盟,蒙古貴女至少也需納入一位,此乃舊俗定例。
即便是如海貴人、慶貴人、黃貴人乃至玫答應這般位份低微者,其身后又何嘗沒有盤根錯節的絲絲縷縷,代表著或地方或朝中的某些意向?
她們,亦是這盤大棋上的棋子。
若行鐵血手腕,以帝王之威強行推行,此事或可強成。
但弘歷太了解他的皇后了——他家嬌嬌,對女子總存著一份格外的憐惜與寬容。
她并非只想簡單地“驅逐”,而是真心想讓這些困于宮墻內的女子,能為自己的人生,真真正正地做一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