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沒過幾年,這人竟開始耍賴,振振有詞地說自己從前給多了,如今“落魄”了,合該由蓮花樓的主人負責養他。
氣得扶月直說他臉皮厚。
最先離開的是狐貍精。它終究只是凡犬,壽數有限。眾人在一處山明水秀之地為它掘了座小小的墳冢。
扶月蹲在漸漸冰冷的伙伴身旁,指尖輕輕梳理它仍顯油亮的皮毛。那條總是歡快搖擺的尾巴,此刻卻安靜地耷拉著,再不見半分生氣。
她早已習慣了離別——從有記憶起,學會的第一課便是如何面對失去??纱螖翟俣啵娜詴揪o。
“狐貍精啊,”她輕聲說,掌心撫過它微僵的腦袋,“但愿……我們還有重逢的一天?!?/p>
盡管她也清楚,這樣的機會渺茫如滄海尋粟——如同將一粒沙拋入無垠沙海,再妄想將它重新拾回。
李相顯默默挖好了土坑。李蓮花俯身,最后一次揉了揉狐貍精柔軟的脊背:
“本想著能和你做伴到最后……沒想到你先走了?!彼曇舻蛦?,“愿你下輩子無憂無慮,永遠快快樂樂?!?/p>
他曾以為自己會和這忠實的伙伴一同走向終點,如今狐貍精安然長眠,他卻還有漫漫長路要走。
“我會替你看著扶月姐姐,不讓她挑食?!彼銖娦α诵Γ畚卜浩鸺毤y,“本想再養一只狗陪你……又怕你吃醋,還是算了?!?/p>
他準備了滿滿一碟狐貍精最愛的吃食,鄭重擺在墳前,心情沉甸甸的。
扶月面無表情地捧起第一抔黃土,輕輕撒在狐貍精安詳的身軀上。
“去吧,”她低語,聲音融進風里,“投個好胎,來世做個快樂的富家小公子——無病無災,日日歡喜。”
不同物種的靈魂無法直接轉化,唯有經過輪回往生,才能開啟全新的旅程。
“我就,不耽誤你了?!?/p>
又過了數年,師娘岑婆年事漸高,李蓮花便攜眾人返回云隱山照料。蓮花樓車隊浩浩蕩蕩停在山腳下,他獨自一人緩步上山。
李相顯與扶月并未跟隨,只在不遠處靜靜等候。方多病偶爾會抽空回來探望,陪師父說說話。
岑婆最終是壽終正寢的。離去時,李蓮花與方多病一左一右守在她床前,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將師娘安葬后,李蓮花望著那座新墳,心中最后一絲牽掛也終于落下。
歲月荏苒,李蓮花漸漸蓄起了胡須,青絲染霜,成了個慈眉善目的小老頭。而身旁的李相顯,卻仍是那副清俊少年模樣,時光未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跡。
“哥,”李蓮花望著漫天星子,手中的魚竿在夜風中紋絲不動,“不會老……是種什么感覺?”
李相顯正俯身逗弄水桶里剛釣起的魚,聞言指尖一頓。
“若沒有你相伴,”他抬眼望向弟弟,眸中映著細碎星光,“大概會是種很孤獨的感覺吧。眼看著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離去,自己卻容顏不改,還要處處躲藏,避免引人猜疑?!?/p>
他輕輕攪動水面,漣漪蕩碎了桶中那彎月影:
“所以這些年來……阿崽一個人,究竟是怎么熬過這漫長歲月的呢?”
李蓮花六十六歲那年,在東海邊一個寧靜的小漁村安詳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