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蘭筠了解程少商,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孩子,像她們這樣從小靠自己活過來的,長大也不可能去依賴旁人。
以程少商的性子,說她不自立自強,要成為一個依附夫君的女娘,誰會信。
程少商也知道自己根本瞞不過老祖宗。
“老祖宗,我方才只是在向您說明,這樁婚事我不會受欺負的。您還年輕,還能為我撐腰,我只記得腦子也還無窮無盡。但無論我們的發明多么出彩,我們的爵位多高,我們終究都只是臣。許多東西,唯有君這個層面才可以做到。”
“這些年,陛下優柔寡斷,我們的法子不稅也被否定了那么多,您總是安慰我,那是國家層面需要考慮的,但我知道,那只是陛下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不想叫公眾知道罷了?!?/p>
“子端從前雖然也自視甚高,甚至也是絕對不能允許皇后干政的人,但是他如今變了。陛下的幾個兒子里,大皇子已經成婚,那么剩下的最合適的自然就只有文子端?!?/p>
“我們的發明就是我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忍心看著我們的孩子被扔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老祖宗,有您支持我,有格物學院和皇后、越妃支持我,甚至還有霍將軍支持我,文子端也必須支持我。否則他就是眾叛親離,孤家寡人。”
書房里,安靜得能聽見窗外雀鳥撲騰翅膀的聲音。
程少商跪在軟墊上,腰背挺得筆直。她看著姑祖母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心里其實一點也不怕。
她知道,老祖宗是真的疼她。
程蘭筠聽完她那番“宏圖偉業”的剖白,久久沒有說話。她只是端起那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茶杯是汝窯的天青色,襯得她的手指越發白皙修長。那副琉璃眼鏡后的目光,隔著裊裊的、幾乎看不見的熱氣,讓人看不真切。
“所以,”程蘭筠終于開了口,聲音平平的,聽不出喜怒,“為了你那些‘孩子’,為了你能大展拳腳,你就打算把自己嫁出去?”
程少商抿了抿嘴,小聲說:“也不全是……子端他,人挺好的。而且,我心悅他,他也心悅我?!?/p>
她說到最后一句,聲音細得像蚊子叫,臉頰也悄悄紅了。
“心悅?”程蘭筠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極輕微地挑了一下,“你懂什么是心悅?你見他幾回,說過幾句話,就知道什么是心悅了?”
“我……”程少商語塞。
她和文子端,確實沒見過幾回。大多時候,都是在格物學院里,他跟著一群人來看熱鬧,遠遠地站著。他不像霍不疑那樣,總是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也不像袁善見,總愛湊上來跟她辯幾句。他大多數時候,只是看著。
可就是那樣的看著,讓她覺得不一樣。
他的目光很干凈,帶著一點好奇,一點欣賞,還有一點她當時看不懂的東西。后來她才明白,那叫尊重。
他不像旁人那樣,覺得她是個怪物(此處特指蕭元漪和部分人),或者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弱女子。他把她當成一個和他一樣的人。
有一次,她在工坊里為了一個齒輪的咬合問題,跟幾個老工匠爭得面紅耳赤,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還是她親手做了一個模型出來,才讓那幾個倔老頭點了頭。
她累得滿頭大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就看見文子端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