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像一道微光,照亮了陳楚心中最黑暗的角落,他不是被遺棄的,而是被拯救的。
他的養父,那個給了他生命和自由的男人,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背負了何等沉重的道德枷鎖?他既是拯救者,也是盜竊犯;既是英雄,也是罪人。
然而,這份拯救的代價,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慘重。柳暗的眼神變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場席卷五大星域的浩劫。
“他的行為,無意中引發了一場更大的災難。我懷疑,你作為‘長生’的載體,體內蘊含的某種特殊因子,在脫離實驗室特定環境后,發生了不可預知的變異與泄漏。這,就是行尸病毒在五大星域爆發的真正原因?!绷狄蛔忠活D地說道,“他本想拯救世界,卻親手推開了地獄的大門。”
陳楚的身體猛地一顫。
“當行尸病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星海,人類星際聯邦政府瞬間分崩離析時,他一定也意識到了,自己闖下了彌天大禍。”柳暗的聲音里帶著嘆息,“他無法面對這個由自己一手造成的末日,也無法再回到任何人類聚居地。于是,他帶著你,這個災難的源頭,也是他唯一的慰藉,選擇了一座被人類世界遺忘的星球——行尸島?!?/p>
行尸島,這個名字讓陳楚泛起無盡的苦澀,那顆星球,是他童年和成長的全部記憶,是他與養父相依為命的家園,可如今聽來,那不是家,而是一座沒有圍墻的監獄,是養父為自己選擇的、終其一生的流放地。
“他帶著你,留在了那顆沒有未來的星球上,進行一場漫長的、孤獨的贖罪。只是,他沒有想到,為了養大你,這個‘長生’的生命體,他耗盡了自己的一生……”
柳暗的話語,讓陳楚的眼前浮現出無數零碎的片段,養父在昏暗的燈光下縫補他破舊的衣服,在風雨交加的夜晚,將他緊緊護在懷里,在他高燒不退時,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撫摸他的額頭,那些他曾經以為理所當然的父愛,背后竟隱藏著如此深沉的痛苦與犧牲。
“另外,還有一個細節。根據聯邦崩潰前的記錄,普通人類的壽命極限是一百五十歲左右。理論上,你的養父也活不到陪你真正長大的那一天。但他很有可能,在離開實驗室時,偷走了一些用于延緩衰老、但并非真正‘長生’的藥物,那些本是他深惡痛絕的東西,最終卻成了支撐他養大你的唯一希望。”
陳楚沉默不語,他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幸存者,他的存在本身,就承載著養父一生的掙扎、罪孽與偉大的愛。
房間里的寂靜持續了很久,久到仿佛能聽到星塵墜落的聲音,陳風萍擔憂地看著陳楚,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任何語言,在這樣沉重的真相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最終,還是柳暗打破了沉默。
“我觀看了你在五大星域與行尸戰斗的所有全息視頻?!绷档哪抗怃J利如刀,仿佛要將陳楚從里到外徹底看穿,“從行尸島到各大星域的戰場,我反復分析了無數遍。我發現了一個非常奇特的現象。”
陳楚緩緩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沙啞地問道:“什么現象?”
“你身上有一種氣息,一種能讓所有行尸,甚至是那些進化到極高等級的行尸,都感到本能畏懼的氣息。”柳暗的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確定性,“它們不是在害怕一個強大的敵人,而是在敬畏一個更高階的生命形態。那種感覺,就好像……”
柳暗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最精準的詞匯。
“大概,是它們感覺到了,你是它們的祖先?!?/p>
“祖先……”
這兩個字從柳暗口中吐出,輕飄飄的,卻像兩座山,轟然壓在陳楚的靈魂之上,他的大腦嗡的一聲,世界在旋轉,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去,他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無數雙空洞、腐爛的眼睛,都用一種混雜著渴望與恐懼的目光,狂熱地注視著他。
他,陳楚,一生都在獵殺行尸,以守護人類為己任,他憎惡那些扭曲、惡心的怪物,將它們視為不共戴天的仇敵,可現在,有人告訴他,他就是那些怪物的源頭,是它們的神,或者說,是它們的始祖。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更諷刺的命運嗎?
陳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牽動,最終,在臉上凝固成一抹比哭泣還要難看的苦澀笑容。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是行尸的祖先。
房間里再次陷入死寂。
這一次,沒有人再說話,柳暗已經說完了她所有的推測,而陳楚,則需要獨自面對這個足以顛覆他整個世界的真相。
窗外的星光依舊璀璨,但在此刻的陳楚眼中,那片深邃的宇宙,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