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自己從未謀面的父母,對于這兩個只存在于概念中的詞匯,陳楚沒有任何具體的情感和記憶。但在這一刻,當“繁衍”與“特殊”這兩個詞聯系在一起時,他那片空白的、關于血脈源頭的認知領域里,第一次泛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
他們,是怎樣的存在?
他們,為何能在那百萬分之一的概率中,創造出自己?
柳暗似乎看穿了陳楚內心的波動,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以便用最精確、最不帶感情色彩的方式,來陳述一個足以改變他們自我認知的驚人事實。
“這極個別的人都是異能者,”柳暗緩緩說道,“譬如陳風萍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是異能者。”
異能者——這三個字從柳暗口中說出時,房間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這個詞,本身就帶有一種強大的、近乎傳說的力量感和神秘色彩。
在舊人類文明的末期,在行尸病毒尚未席卷整個已知宇宙之前,“異能者”是人類基因突變后產生的特殊群體。他們擁有操控元素、預知未來、精神感應等種種超越凡人的能力,他們曾是軍隊中的王牌,是科研領域的奇跡,也是被普通人敬畏、嫉妒甚至恐懼的對象,他們是人類進化之樹上,一支出人意料的、華麗而又危險的分支。
那看似偶然的奇跡,背后竟有如此清晰的必然性,不是任何行尸都有機會成為生命的搖籃,這份資格,是屬于那些在成為行尸之前,就已經站在人類進化頂端的存在——異能者。
異能者們的基因,本身就蘊含著超越常規的能量與可能性,或許,正是這份潛藏在基因鏈最深處的特殊力量,才使得他們在被病毒徹底侵蝕后,依然能保留下一絲最原始、最頑強的生命火種——繁衍的能力。
一直如雕塑般靜立的陳風萍,在聽到“陳風萍的父母”這幾個字時,他那如同萬年冰封的身體,終于有了一個肉眼可見的、雖然依舊細微的反應,他的肩膀,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他的父母,這兩個他從未見過,甚至從未在意識中構建過形象的存在,此刻因為柳暗的講述,而被賦予了“異能者”這樣一個清晰而強大的身份標簽。
陳楚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一個清晰的邏輯鏈條在他的腦海中形成:能夠繁衍的行尸,其前身都是異能者,這是一個已經被證實的前提。
“也就是說,異能者變成行尸之后,都會擁有繁衍能力?”陳楚立刻追問道。如果這個推論成立,那么事情就變得簡單而清晰了,他們這個種族的誕生,就有了一個明確的、可以被理解的生物學公式:異能者
+
行尸病毒
=
可繁衍的行尸,這不僅能解釋他們的起源,甚至能讓他們去預測、去尋找更多潛在的“同類”。
然而,柳暗再一次,用一個詞,擊碎了他的邏輯閉環。
“不一定。”
“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通過星際網絡收集碎片化的信息……”柳暗的聲音變得低沉而遙遠,仿佛她的思緒已經飄向了那片由光子和代碼構成的無形海洋。
柳暗開始詳細描述這個過程,她講述了自己如何繞過五大星域的軍事信息壁壘,如何破解那些被廢棄了幾個世紀的民用服務器的加密協議,她潛入過早已無人維護的生物學論壇,在海量的、關于行尸習性的無用討論中,尋找著只言片語的“異常”記錄,她像一個幽靈,瀏覽著無數匿名的個人日志,那些日志里充滿了絕望、瘋狂與麻木,但在那無盡的黑暗文字中,她試圖找到任何關于“新生”的蛛絲馬跡。
她找到了很多“碎片”,一段來自第二星域某個偏遠殖民星球的、損毀嚴重的醫療站監控錄像,畫面中,一個被認為是“懷孕”的行尸,最終被證實只是因為消化系統異常而導致的腹部腫脹。那可能是一篇由某個“回歸者”學者撰寫的、長達數萬字的觀察報告,報告以海量的數據和案例,得出了一個冰冷的結論:行尸種群,在生物學上是一個完美的、封閉的、無法產生迭代的系統。她還找到過一些在暗網流傳的、真假難辨的傳說,說是在某個邊緣星系,曾出現過行尸誕下死胎的案例,但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謠言或騙局。
“我篩選了數以億兆計的冗余數據,”柳暗調出了一幅復雜的星圖,上面標注著她探索過的每一個數據節點,“我對比了數千份來自不同星域的行尸社會結構分析報告,交叉驗證了上萬個可疑的目擊證詞。我像一個在沙漠中尋找一粒特定沙子的人,日復一日,周復一周。”
“信息顯示,五大星域數以百億計的行尸并沒有出現行尸二代,至少,我沒有發現。”柳暗的目光掃過那片在星圖上占據了絕大部分區域的、代表五大星域的廣闊疆土。
“數以百億計”——這個數字,從柳暗口中說出,不再是一個空洞的量級,而被賦予了令人窒息的畫面感。
陳楚的眼前,仿佛展開了一幅橫跨整個五大星域的、無比宏大的死亡畫卷,在那數千個曾經繁華的行星上,在那些已經銹跡斑斑的太空都市里,在那些橫亙于星際航道上的巨型空間站中,百億行尸,如同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潮水,沉默地、永無止境地游蕩著,那是一個沒有新生、只有腐朽的文明。一個被時間遺忘,被生命拋棄的巨大墳場,在這幅宏偉而絕望的圖景面前,任何個體的掙扎都顯得微不足道。
“我曾將所有擁有‘異能者’前身記錄的行尸,都列為最高優先級的觀察對象。”柳暗繼續說道,“根據舊時代的檔案,五大星域的注冊異能者超過百萬,他們變成行尸后,無疑是行尸群體中最強大的存在,是各自區域的‘王’。按照你的邏輯,陳楚,他們應該是最有可能繁衍后代的群體。但事實是,沒有,一個都沒有。至少,在所有我能觸及到的、公開或半公開的信息中,沒有任何一例關于他們成功繁衍的可靠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