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母親的視線都未曾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她所有的抱怨,所有的不滿,都指向那個遠在外地的姐姐,或者那個早已過世的父親。
仿佛他這個兒子,只是一個負責處理殘局的透明工具。
他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用牙簽插好,遞到母親嘴邊。
女人還在絮絮叨叨地抱怨,卻也順從地張開了嘴。
季揚垂著眼,看著她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像一條離了水的魚,貪婪地吮吸著果肉里的汁水,也吮吸著他身上所剩無幾的生氣。
周遭的一切都嘈雜得像一鍋煮沸的爛粥。隔壁床病友的咳嗽聲,走廊里護士推著儀器的轱轆聲,遠處護士站傳來的叫號聲,將他牢牢困在其中。
他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做一截沉默的木頭,任由母親的情緒洪水將自己淹沒。
病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打斷了女人的喋喋不休。
一道與這破敗環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來人穿著一件嶄新的米白色羊絨大衣,腳下一雙精致的短靴,臉上畫著全套的妝,新燙的栗色卷發在腦后松松地挽著,幾縷發絲垂在頰邊,襯得那張臉愈發小巧。
她甚至沒走到病床前,只是倚在門框上,不耐煩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語氣敷衍:“媽。”
季揚的母親愣住了,隨即臉上那點病弱的愁苦瞬間被刻薄取代:“你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死在學校里了!錢呢?這個月的生活費怎么還沒打過來?”
“前兩天才月初,急什么。”進來的正是季揚的姐姐,季瑤。
她皺著眉,視線在這間擁擠臟亂的病房里掃了一圈,嫌惡之情毫不掩飾,“我忙,馬上就得走。”
她和上次見面時,判若兩人。
上一次暑假,她還穿著洗得發白的舊t恤,素面朝天,眼里是和季揚如出一轍的陰郁。而現在,她像一只突然開屏的孔雀,每一根羽毛都閃爍著金錢堆砌起來的光。
季瑤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沉默的季揚身上,或者說,是他腳邊的那個紙袋上。
那是一個知名護膚品牌的購物袋,設計簡約卻昂貴。
“這是什么?”她踩著靴子過來,居高臨下地發問。
不等季揚回答,病床上的母親已經搶著開了口,語氣里帶著一種炫耀似的尖酸:“小揚現在出息了,進了個大公司,這是公司發的福利。”
“是嗎?”季瑤挑了挑眉,彎腰就去拎那個紙袋,“正好我缺一套護膚品,我看看。”
母親立刻幫腔,聲音又高又亮,生怕隔壁床聽不見:“你姐在學校念書多辛苦,正是要打扮的時候!給她怎么了?小揚,快給你姐!”
季揚沒說話。
他甚至沒有抬頭。
他只是默默地松開了手,任由季瑤像個理所應當的女主人,將那個紙袋拎了過去,粗暴地撕開。
里面是一套包裝精美的護膚品和一瓶香水。
季瑤拿出來看了看,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隨手就塞進了自己的名牌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