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余淵胡思亂想的時候,身后傳來一股大力,將他一腳踹倒在地上。是押著他的那個大漢所為。若是換成旁人,這樣大的一個孩子,被一個成年人全力踹上一腳,不傷著,一時半會也爬不起來。很顯然,方蛟沒搞明白他和玉書之間的關(guān)系,因?yàn)闆]時間也沒有心情和必要去搞明白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想要帶走又怕節(jié)外生枝,想要?dú)⒘擞植恢浪膩須v,偏偏方蛟還有其他的想法,不想多折人手,于是只能一腳踹得他一時失去行動能力,算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那大漢下腳也是有分寸,雖然盡了全力,但位置卻選在了屁股上,所以不會造成太嚴(yán)重的傷害,最多在床上躺幾天就能恢復(fù)??伤€是失算了,對方是余淵啊,那個在西島被一眾絕世高手虐待過的少年,即便是沒有內(nèi)力,可身體強(qiáng)悍程度絕對遠(yuǎn)超普通人,因此這一腳也就是讓他猝不及防摔了個狗吃屎而已。但即便是這樣,他卻沒有立即起身,反倒是裝著受傷不輕,趴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個不停。
無論是前世的經(jīng)驗(yàn)還是后世的經(jīng)歷,他都明白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要給自己留個后手,所謂的后手,就是別人沒有料到的準(zhǔn)備。比如,現(xiàn)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被踹壞了,喪失了行動能力,而事實(shí)上他卻借此機(jī)會脫離眾人的視線,為接下來自己的猜測作準(zhǔn)備。此時他堅(jiān)信,方蛟一定還有陰謀。
不理會他,方蛟帶著眾人轉(zhuǎn)身走向那條唯一的生路。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這個時候只要黃天祿一聲令下,他們所有人都會交代在這里。但實(shí)勢已經(jīng)不容方蛟有任何的遲疑,只能賭一把了。好在黃天祿還是舍不得女兒,一直到方蛟走過軍陣,馬上就要拐進(jìn)另一條巷口的時候,黃天祿還是緊繃著臉,沒有出聲。余淵嘴里哼哼著,眼睛卻始終盯著那個用刀子逼在玉書脖頸上的漢子。只見他眼神始終跟著方蛟一行,嘴巴兩側(cè)的肌肉緊繃著,賈風(fēng)指說過,這是人極度緊張的一種表象。
隨著方蛟一行人消失在巷口,那漢子似乎也松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千斤重?fù)?dān),雖然還抓著玉書沒有放開,但手中的刀子也不自覺的放了下來?!翱磥硎亲约禾擉@一場了?!庇鄿Y也停止了呻吟,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此時,整個街頭的空氣似乎都輕松了不少。那一邊黃天祿也將心放了下來,就等著那漢子放人了。
突然之間,就在方蛟消失的方向,咻的一聲,一支響箭沖天而起,緊接著嘭的一聲在空中炸開。眾人心頭不由一驚?!安缓?!”余淵在第一時間便朝著玉書撲了過去。他一直在懷疑方蛟絕不會善罷甘休,離開時和那漢子的對話中,也已經(jīng)表露出,要那漢子做死士的意思,如今看來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
事實(shí)也確是如此,像方蛟這樣的人,表面上看快意恩仇,笑傲江湖,可背地里則始終生活在死亡的籠罩之下。粗放性格之下隱藏的是他的小心謹(jǐn)慎,否則又怎么能夠在黑石城稱霸這么多年。就像黃天祿擁有黑甲衛(wèi)一樣,方蛟這些年來也養(yǎng)了一批死士。當(dāng)然這些人不會很多,只有九個人。這些人或是被仇家追殺被他救了下來,或者是走投無路受他周濟(jì)……總之都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可以隨時為他赴死的絕對親信。眼前,押著玉書的漢子,本是東極島附近一座孤島上的游民,名喚海大,靠打漁為生,家中上有一個眼盲的老母,下有一個襁褓中的兒子,還有一個賢惠的妻子。日子自然清苦一些,但靠著從小大海錘煉出來的身手,每日打魚收獲頗豐,倒也過的去。
卻沒想到天有不測風(fēng)云,那一日海大出海歸來,之見岸邊??恐凰倚〈?。平日里很少有人來這孤島,島上也只有他一戶人家,因此有外人登岸實(shí)屬少見。他警惕的摸回自己的小院,眼前的景象卻令他睚眥欲裂。老母親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兒子也被仍在墻角沒了聲息。透過敞開的屋門,簡陋的木板床正吱呀作響,一個漢子饒有興趣的在旁整理衣物,另一個漢子則衣衫不整的伏在妻子身上。見此情景,海大怒吼一聲,操起手中魚叉便撲了上去。一叉便將正在作惡的漢子穿了個透心涼。另外一個漢子見狀不好,趁著他拔魚叉的功夫,轉(zhuǎn)身逃出院子。等他追趕上來之時,那漢子已經(jīng)駕船沖入了海中。自己的破漁船是萬萬趕不上了。再加上不放心家中的親人,海大只能回轉(zhuǎn)過來。
家中那漢子已經(jīng)氣絕身亡,海大將他的尸體肢解后扔進(jìn)了海里喂魚。那瞎眼的老母親,后腦的鮮血已經(jīng)干涸,人已死去多時了。孩子在一番拍打之下倒是緩了過來,因該是扔到地上的時候摔背過氣去了。妻子雖然受辱,但卻沒有生命危險(xiǎn)。安葬下老母后,海大開始尋思如何報(bào)仇??茨撬廊ブ说拇虬纾瑧?yīng)該是附近一撮叫做浪里飛的海盜。這波人比海蛟幫還要混蛋,那海蛟幫還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要一些臉面,而這浪里飛一伙卻是毫無底線,無惡不作,專挑老弱婦孺下手。這邊海大盤算著如何報(bào)仇,那一邊他的妻子卻也有自己的打算。在這個年代里,女人失去貞潔,還不如死了。
于是,當(dāng)?shù)诙斓奶枏暮C嫔吓莱鰜淼臅r候,海大看到了一束光,從茅屋頂上的破洞投射了進(jìn)來,落到了房梁之上一根麻繩的上面,麻繩下面吊著他的妻子。從那一刻起,海大覺得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只有兩個,把孩子帶大,還有就是滅了浪里飛一伙??衫死镲w好歹也是一伙海盜,豈是一個漁民能夠輕易滅掉的。就算這個漁民有些身手也是枉然。
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海大也是受人指點(diǎn),投靠了方蛟。因?yàn)樗暮凡晃匪?,很快便進(jìn)入了死士隊(duì)伍。對于海大的心愿,方蛟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滅掉一個浪里飛團(tuán)伙,不管從名聲上還是從買賣上算,對海蛟幫來說都不是很劃算。所以,海大投靠他一年多了,他只是給了海大不少銀錢,還安排了一個老媽子給他帶孩子,至于報(bào)仇的事情,卻只以時機(jī)未到為借口,一拖再拖。此中關(guān)節(jié),海大也是心知肚明,對于死士的使命,他一早就知道。所以他也在等,等一個方蛟不得不答應(yīng)他的時機(jī)。
今天,當(dāng)從方蛟口中說出,你的恩怨我背了這句話的時候,他知道這個時機(jī)終于來了。心中又是亢奮又是恐懼。亢奮的是報(bào)仇終于有望了,恐懼的是這或許需要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想一想家中的血仇,想一想孩子以后的著落,他還是毅然決然的對著方蛟點(diǎn)了頭。目送方蛟離開,他在等,在等那支響箭。幫眾有規(guī)定,響箭起,命魂斷。如果方蛟沒放響箭,就說明他改變主意了,不需要?dú)⒘顺侵鞯呐畠海4笠簿涂梢匀矶肆?,?dāng)然方蛟答應(yīng)的事情依舊有效,他便賭贏了。然而,一旦響箭放出來,他就必須殺掉手中的女孩,否則不但大仇不得報(bào),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也必然不保。
因此,剛剛那段時間中,若論這街口中誰的心情起伏最大,非他海大莫屬。喜悅、恐懼、期待、決絕一連串的情緒接二連三的襲來,沖擊著海大并不聰明的大腦。所以,從他接到殺人滅口的命令,到他反過勁來出手,將刀子刺向玉書心口,有了那么一個短暫的停留。雖然這個時間很短很短,短的讓黃天祿、葛玄機(jī)等一眾高手無法反應(yīng)過來,卻給一直緊盯著他的余淵留下了空間。
在這電光火石之見,余淵想要制止海大行兇肯定是來不及了,甚至想要將玉書推開也完全沒有時間。幾乎在第一時間,甚至說從本能中,余淵便撲到了玉書的身上,這一撲不但將玉書撲倒,更是將身體擋在了玉書和海大之間。若是說余淵這樣做有什么高尚的情操,或者說是有什么企圖,那絕對是扯淡,在這短短一瞬間,余淵完全是憑著本心在做。
雖然穿越到了古代,但在骨子里,余淵還是那個前世的自己,從小接受的是愛祖國愛人民的教育,心中懷抱的是救死扶傷,行俠仗義的夢想。即便只是個屌絲,可誰又說屌絲心中沒有夢呢?如今,機(jī)緣巧合帶著這中藏在靈魂深處的情懷,他穿越到了這里,又怎么能夠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女孩就這樣死在自己的眼前。
如果說穿越前的余淵是個善良老實(shí)到有些懦弱的普通小民,那么此時的他本性依然沒有變。變化的只是他對世界的認(rèn)知。前世的余淵之所以不敢任性而為,更多的是被現(xiàn)實(shí)毒打過后的成熟,更多的是理智之下的壓制,是對生活的忍氣吞聲和無奈低頭。而在這個世界中,余淵雖然穿越過來已經(jīng)幾年了,但從本質(zhì)上,他仍然對這里沒有認(rèn)可,并沒有產(chǎn)生生死相依的歸屬感,可以肯定的說從骨子里他還是將自己放在一個旁觀者,一個外來者的視角,即便有了家人,有了師父,有了眾多先生,可那種闖入一個游戲空間的可笑感覺始終在他的腦子里,只有削弱,沒有消失。因此,對于死亡,他并沒有前世那樣恐懼,甚至有時候他還會猜測,在這個世界中自己如果死了,是不是還會穿越回去?
在這個樣的思維中,又有著那樣的英雄情懷和善良的內(nèi)心,余淵去撲救玉書,幾乎便成為了必然事件。
刀很快,很快,快得刺入身體時還沒感覺到疼痛,直到撲倒在地的時候,從胸口才傳來錐心的痛。一陣咻咻聲響起,余淵殘留的意識告訴他,那是弓弩手出手了。畢竟自己和玉書都已經(jīng)倒下了,弓弩手如果再不出手,怎么配得上黑甲軍的威名。“啊”一聲短促的慘叫,他也聽得真切,那聲音應(yīng)該是出自傷他的大漢之口,估計(jì)二人應(yīng)該能夠在陰陽路上結(jié)伴而行了?!袄献酉人酪徊搅恕!毙目谠絹碓?jīng)觯踔粮杏X到心頭刀刃的冰冷。借著眼前一片漆黑,“就這樣結(jié)束了?”這是余淵最后的念頭。
黑甲軍依舊軍容整齊的站立在自己的位置,鐵軍就是鐵軍。而黃天祿等將領(lǐng)卻無需顧忌,就在海大倒下的那一瞬間,黃天祿、葛玄機(jī)、萬重山三人已經(jīng)來到了近前。萬重山一腳挑開了匍匐在地上已經(jīng)死透了的海大,一手將心口中刀的余淵拎了起來,仔細(xì)端詳。黃天祿則一把拉起來被余淵壓在身下的玉書,上下打量,看她有沒有受傷。
玉書這個時候方才從驚嚇中緩過來,剛才的一幕她已經(jīng)要嚇暈了,就算膽子再大,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余淵胸口的熱血已經(jīng)滲透了她的衣襟,細(xì)嫩的肌膚甚至能夠感受到血液中殘留的溫?zé)?。這個和她相識不到一天的大男孩,就這樣為了就自己送了性命。那一點(diǎn)點(diǎn)蒼白下去的瘦弱的臉,深深印在了她的記憶之中,成為了她今后生命里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她此時還不知道,這張臉的主人,在許多年后,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劫難。這一瞬間,她只希望老天開眼,切莫讓這個男孩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