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遼東失陷（第1頁）

天佑四年，二月二十五，夜，黃龍府。

風(fēng)雪愈發(fā)狂暴，天地間一片混沌。曾經(jīng)雄峙邊陲的黃龍府，此刻已化為人間煉獄。城墻多處坍塌，焦黑的痕跡與凝固的暗紅血漬在白雪映襯下觸目驚心。城頭之上，燧發(fā)槍對射的爆鳴聲已變得稀疏零落，取而代之的是虎蹲炮近距離轟擊城垣的沉悶巨響、滾木礌石砸下的轟隆聲，以及雙方士兵在殘垣斷壁間進(jìn)行殘酷肉搏的嘶吼與兵刃碰撞聲！

四海商號的組織力在此時顯現(xiàn)。在掌柜趙不輕的指揮下，商號伙計、護(hù)衛(wèi)以及部分尚存秩序的衙役，冒著漫天飛雪和不時落下的流彈，敲響銅鑼，奔走呼號，組織南城區(qū)域的百姓撤離。

“鄉(xiāng)鄰們！快從南門走！官軍弟兄們在北邊頂著！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帶上干糧和娃！細(xì)軟莫要貪多！四海商號在前頭有接應(yīng)！有雪橇馱馬！”

“快！快！北邊快頂不住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拖家?guī)Э凇⒈池?fù)著簡陋行囊的百姓，如同決堤的洪水，哭喊著、推擠著，涌向洞開的南城門，踏上茫茫雪原，向著南方亡命奔逃。隊伍雜亂而漫長，哭聲、喊聲、馬蹄聲、車輪碾過冰雪的刺耳聲響，交織成一曲亂世悲歌。四海商號的武裝護(hù)衛(wèi)手持燧發(fā)短銃和腰刀，在隊伍兩側(cè)來回奔馳，竭力維持秩序，彈壓試圖趁火打劫的潰兵和地痞，與零星追來的小股女真游騎爆發(fā)短暫而激烈的交火，槍聲在風(fēng)雪中格外清脆。

完顏烏骨乃的戰(zhàn)略狠辣而有效。他深知攻城的關(guān)鍵在于突破一點，將主力精銳（尤其是本部人馬）集中于北城，驅(qū)使附庸部落的兵力，在仿制虎蹲炮的掩護(hù)下，不計傷亡地輪番猛攻。對于南門逃難的人群，他只派出了少量輕騎騷擾牽制，并未分兵大舉追擊。在他眼中，攻陷黃龍府，繳獲城中的精良火器、工匠和糧秣，遠(yuǎn)比追殺這些難民重要得多。

二月二十六，黎明。

黃龍府北城防線已搖搖欲墜。守軍彈藥幾乎耗盡，火炮因連續(xù)發(fā)射和寒冷多數(shù)損毀啞火。殘存的兩千余名禁軍將士，多數(shù)帶傷，依憑著殘破的城墻和街壘，用刺刀、腰刀甚至磚石木棍，與不斷涌上的女真士兵進(jìn)行著最后的、絕望的巷戰(zhàn)。每一座房屋，每一條街巷，都在進(jìn)行慘烈的爭奪。

安撫使司衙門前，已成為最后的核心陣地。沈括一身血跡斑斑的文官袍服，手持一柄不知從何處撿來的燧發(fā)手槍，站在臨時堆砌的街壘后，原本儒雅的面容此刻沾滿煙灰血污，唯有一雙眼睛，燃燒著近乎平靜的決死火焰。他身邊，是同樣傷痕累累的副將張巡和最后百余名誓死相隨的親衛(wèi)。

“大人！北門、東門已全部失守！弟兄們……快打光了！”一名渾身是血的哨探踉蹌奔來報告，聲音帶著哭腔。

沈括沉默地點點頭，目光掃過身邊一張張年輕而疲憊、卻寫滿不屈的面孔。這些從中原換防而來的子弟兵，本應(yīng)在幾年后平安返鄉(xiāng)，如今卻要埋骨在這冰天雪地的異鄉(xiāng)。

“張將軍。”沈括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末將在！”張巡嘶聲應(yīng)道，他的一條胳膊已用布帶吊著，鮮血不斷滲出。

沈括從懷中取出那枚遼東安撫使的銅印和一道早已寫好的手令，塞到張巡手中：“拿著這個。帶上還能動的弟兄，從西邊水門密道撤退。那是……最后的路了。”

張巡猛地抬頭，虎目含淚：“大人！您呢？！要走一起走！”

沈括緩緩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慘淡而釋然的笑容：“我？我是遼東安撫使，黃龍府尹。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陛下將此地托付于我，沈括……有負(fù)圣恩，唯有……以此殘軀，謝罪天下。”他頓了頓，目光柔和地看向南方，帶著無盡的眷戀與愧疚，“只是……拜托張將軍一事。我那拙荊與幼子，先前執(zhí)意不肯隨商隊先走，如今……怕是還在城南宅中。請將軍……務(wù)必找到他們，護(hù)他們……平安南下。告訴他們……為父……為國盡忠了。”話音未落，兩行熱淚已從這位以冷靜理智著稱的能臣眼中滑落。

張巡聞言，心如刀絞，他知道，沈括去意已決。他重重跪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抵在冰冷的雪地上，泣不成聲：“末將……遵命！只要張巡有一口氣在，必護(hù)夫人公子周全！大人……保重！”

“去吧。”沈括揮了揮手，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

張巡猛地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吼道：“還能動的！跟我來！”他深深看了一眼沈括那在風(fēng)雪中顯得異常單薄卻挺直如松的背影，帶著數(shù)十名殘兵，含淚沖入了通往西城的巷陌。

安撫使司大堂。

沈括整了整破碎的官袍，拂去公案上的灰塵，坦然端坐。他從懷中取出一小壺酒，仰頭飲盡，驅(qū)散刺骨的寒意。窗外，喊殺聲、兵刃撞擊聲越來越近，火光映紅了窗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