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是的……是什么意思?”陳楚死死地盯著小和尚,不放過它臉上任何一絲像素的變化,試圖從那張永恒的笑臉背后,挖掘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轉圜余地。
小和尚的語氣,在這一刻,變得像一位冷靜到極致的學者,正在向一個初學者闡述一門冷酷的、名為“宇宙社會學”的公理。它不帶任何個人情感,不帶任何道德評判,只是在陳述一個基于海量數據和歷史模型推導出的、必然的結論。
“理論上,意味著這是一個邏輯推論的必然結果。”小和尚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在死寂的駕駛艙內回蕩,“如果卡西公主和舒氏家族,她們不臣服于柳暗,就會有滅國、滅族的危險。實際上,不僅僅是她們,”它的話鋒一轉,將范圍無情地擴大,“整個五大星域,不管是誰,任何國家、任何家族、任何個人,只要與柳暗的計劃對著干,都會有滅族的風險。”
“滅族”這個在和平年代顯得如此遙遠而猙獰的詞匯,被小和尚用一種討論明天是否會下雨的平淡口吻說了出來。這種純粹的、不含雜質的理性,對于情感豐富的陳楚來說,是世界上最大的折磨。
“因為,柳暗要執行統一五大星域的計劃,這是一個旨在終結數百年混亂與戰爭的宏偉目標。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就必須建立一個絕對的、不容挑戰的中央權威。在這個過程中,任何形式的抵抗、不合作、乃至搖擺不定,都會被視為對整個統一進程的破壞。因此,為了確保計劃的順利實施和未來新秩序的絕對穩定,就必須做到——”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小和尚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選擇一個最精準的詞匯。
這八個字,從一個卡通形象的口中說出,非但沒有絲毫滑稽感,反而帶著一種來自遠古帝王的、不容置喙的鐵血意志。它將“滅國滅族”這種慘絕人寰的行為,包裝成了一個宏大敘事中必要的、符合邏輯的“清障操作”。
隨著小和尚冰冷的講述,陳楚的腦海中,開始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一幅幅煉獄般的畫面。他看到了卡西公主的星球上,戰火紛飛,曾經繁華的城市化為焦土,民眾在哀嚎中流離失所。他看到了舒氏家族那古老而莊嚴的府邸,在能量炮火的轟擊下化為瓦礫,千年的傳承在一夕之間灰飛煙滅。這些他發誓要守護的人,這些他珍視的羈絆,此刻都在他的想象中,與戰爭、毀滅、流血漂櫓的慘狀重疊在一起。
“所以,”小和尚的聲音將陳楚拉回現實,為它的理論做出了總結,“理論上,卡西公主她們的命運,都取決于她們自己……取決于她們的選擇。”
就在陳楚的心沉入谷底,被那“滅族風險”的冰冷現實凍得幾乎停止思考時,小和尚的話鋒卻突然一轉。
“不過,我說的只是理論上。但這種情況,大概率不會發生在卡西公主和舒氏家族身上。”
“為什么?”
“因為,卡西公主能夠在家族滅亡的情況下,以女兒之身重新奪回權力,其對形勢的判斷力是非凡的。”小和尚開始它的分析,語氣中帶著一種近乎贊賞的意味,“這意味著,她深刻地理解力量的懸殊意味著什么,也懂得在什么時候應該做出妥協。換句話說,卡西公主會審時度勢,或者說是……委曲求全。”
委曲求全。
四個字就像四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扎進了陳楚的心里,卡西那份令他引以為傲的堅韌與智慧,此刻,卻成了她“會屈服”的論據,他為她的堅韌而驕傲,卻又為她即將要用這份堅韌去承受的屈辱而心碎,他仿佛能看到,那個驕傲的公主,為了她的人民,不得不收起所有的鋒芒,向柳暗的使者,向那個她本應平起平坐的女人,低下她高貴的頭顱,這對他來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痛。
“那舒氏家族呢?”陳楚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舒氏家族能夠在五大星域屹立千年不倒,成為最強大的家族之一,這本身就足以證明這個家族擁有著超高的政治智慧,這種智慧,不是關于理想,不是關于榮譽,而是關于‘生存’。一個能延續千年的家族,必然將‘存在’本身置于一切價值之上。他們見證了太多王朝的興衰,太多英雄的崛起與隕落。所以,當他們面對柳暗這種不可阻擋的歷史洪流時,他們會比任何人都更快地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所以,她們很快就會改變對柳暗的看法,并且會用最優雅、最體面的方式,獻上他們的忠誠。”
小和尚的這番話,徹底擊碎了陳楚的價值觀。在他看來,力量與智慧,本應是用來捍衛尊嚴和理想的。但在小和尚的“宇宙社會學”里,這些品質,最終都淪為了計算生存概率的籌碼。
越是古老強大的家族,越是沒有骨氣,只有冰冷的利益計算。
在經歷了卡西和舒氏家族的“理性分析”后,陳楚的心中只剩下最后一個、也是最讓他無法用“政治智慧”來揣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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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官胭……”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個名字。
“陳楚。”
小和尚突然開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的口吻,干脆利落地打斷了他。這個打斷是如此的有力,如此的突兀,就像一柄重錘砸碎了冰面,讓陳楚所有的話語、所有的情緒,都瞬間卡住,無法上涌,也無法下沉。
駕駛艙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之前所有的分析、推論、虛假的安慰和殘酷的現實,在這一聲呼喚之后,都瞬間褪色,變成了冗長而乏味的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