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鯊”號像一條蟄伏的深海巨獸,悄無聲息地調整姿態,關閉了所有可能發出聲響的設備,只留下維持基本運轉的系統在低功率下運行。它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恒運號”斜后下方開始接近。
這絕對是潛艇操控史上最瘋狂、最精密的動作之一。九千多噸的鋼鐵巨鯨,要緊貼著一個十萬噸龐然大物的底部潛行,距離稍有偏差,不是撞上貨船龍骨,就是被螺旋槳卷起的巨大渦流甩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李舟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的整個心神都沉浸在那個無形的感知世界里。“恒運號”巨大的鋼鐵船底在他腦海中纖毫畢現,每一塊鋼板的連接處,每一處附著的海蠣子和藤壺,甚至船殼油漆剝落的地方,都無比清晰。巨大的螺旋槳緩慢而有力地轉動著,攪起混沌的水流,發出低沉的轟鳴。引擎的震動通過海水傳遞過來,帶著某種特定的頻率。
“左舵五度,微上浮二米,與目標航速同步,保持相對距離十五米……”李舟的聲音清晰地在指揮艙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
“左舵五,上浮二,同步速度,距離十五。”葉鈞立刻復述,眼睛緊盯綜合顯示屏。
操舵手的手穩穩地落在舵盤上,精準地執行著指令。輪機長在控制臺前,手指在幾個按鈕上快速調整,控制著推進器的輸出功率。
潛艇內部,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黑鯊”號如同最靈巧的游魚,又像在進行一場極其精密的外科手術,一點一點地,滑進了“恒運號”寬大平坦的船底正下方那片狹窄的陰影區域。
“修正航向,右修正航向,右舵兩度,輕微下潛半米,保持與目標垂直距離十點五米。”李舟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穩定。
“右舵兩度,下潛半米,距離十點五米。”葉鈞復述著,眼睛緊盯著李舟身前屏幕上跳動的數據,那是根據李舟感知實時生成的黑鯊號與“恒運號”的相對位置圖。
操舵手額頭已經布滿汗珠,手腕卻異常穩定,一點點調整著舵盤。輪機長盯著壓力表和轉速表,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推進器的微弱輸出。
李舟的感知世界里,“恒運號”像一座移動的海底山脈,巨大的船底在他“眼前”占據了全部視野。他能“看”到船體在海水中劃過的痕跡,能“感受”到船頭推開的海水如何沿著船體兩側向后流動,最終在船尾形成巨大的、裹挾著氣泡和噪音的渦流。
他甚至能“感知”到貨船引擎內部活塞每一次的跳動,那種低沉的、有規律的震動通過鋼板和海水傳遞下來,像某種古老的鼓點。
“上浮零點二米,向左修正姿態,偏航角一點五度……維持相對速度,推進器輸出增加千分之三……”李舟的指令越來越細微,越來越頻繁。
黑鯊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牽引著,一點點調整著自身的姿態。艇身微微傾斜,深度微調,推進器的嗡鳴聲幾不可聞。它不是在自主航行,而是在被動地、極其精準地跟隨。
“艇長,已進入目標龍骨下方區域!”楚航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被動聲吶開始接收到“恒運號”更強的聲紋特征,那種巨大的鋼鐵摩擦海水和螺旋槳攪動產生的復合噪音,幾乎要淹沒其他所有聲音。
李舟沒有回答,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維持那種微妙的平衡上。他的感知緊緊貼著“恒運號”的船底,就像一條巨大的藤蔓纏繞上了它的根部。他能感覺到船體隨著海浪產生的輕微起伏,能預測到下一次螺旋槳轉動帶來的水流變化。
“艇體姿態調整完成,與目標同步建立!”李舟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如釋重負。
黑鯊號,這個龍昭帝國最先進的攻擊核潛艇,此刻正緊緊地貼在“恒運號”集裝箱貨船的底部,位于其巨大的聲吶盲區內。它的自身噪音被貨船的轟鳴聲完全掩蓋,它的外形被貨船龐大的船體遮蔽。
在伽梵圣國海軍那張嚴密的立體封鎖網中,它不再是單獨的目標,而是成為了“恒運號”的一部分,一個看不見的、寄生的幽靈。
指揮艙內,空氣依然凝重,但多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他們成功地進入了“恒運號”的陰影。接下來,他們需要在這片陰影下,穿過伽梵圣國的天羅地網。
“聲吶部門,持續監聽,重點關注周邊伽梵海軍單位的聲紋變化。”葉鈞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李舟,持續維持同步,確保相對位置靜止。”
“是,艇長。”李舟應道,眼睛依然閉著。在他的感知世界里,那艘巨大的貨船正帶著他們,緩緩地,堅定地,向著駒七海道的深處駛去。而危險,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