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縣一中又熱鬧了起來,這所建立于大清帝國覆滅之季的學校,歷經風雨走來,已經有近八十年的歷史了,它的成立標志著封建科舉制度在田縣的終結,見證了大清帝國的滅亡,也見證著田縣的近代史。有激情澎湃,有屈辱眼淚,有光芒萬丈,有暗淡無光,歲月的長河在這里流淌,這里是學子們的人生啟航之地,從這里走出了多少學者、將軍、官吏,沒有人統計過,但它在此前是開封乃至現在的中州地區名校,是沒有任何疑問的。
正在讀高中的王全旺、王小妮早早地就到校門口迎接二伯了,是副校長、班主任劉秀生老師通知他們的,說他二伯恢復了公職,到田縣一中教書的。對于二伯的學問,許多人都不會懷疑,他是解放初期中州大學師范專業畢業的本科生,尤其是在中文方面,那可是一面旗幟,書法上也不愧為名家。劉秀生就是王滿囤的學生,如今,也和自己的學生一同站在大門口,等候著先生的到來。
沒想到送王滿囤到校的并不是公社或大隊的人,而是幾個知青,劉秀生為難了,他是主抓教學的副校長,可這種事,是由田縣一中的黨支部書記、校長豐潮決定的。此前,豐潮就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幾批前來插班復習的知青,恐怕蕭大讓幾個人要參加復習的事,同樣不好辦。
“要不,這樣吧,我去給豐潮說說,畢竟他還是我的學生,而且還是有點親戚關系的嗎。”王滿囤很有把握地說道。原來,這個豐潮是豐子澤的侄子,他母親叫陳菊,和王滿囤的老婆陳鳳是親姐妹,也是陳家樓子陳老實的女兒,喊王滿囤為姨夫的,當年也是王滿囤的學生。其實,王滿囤錯了,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階級斗爭,更不知道階級斗爭帶來的無情,他還活在自己的文學世界里,認為師生關系、親戚關系,還能有幾分溫情。
幾個知青聽了,挺高興地卸下自己的被褥,放到了劉秀生的辦公室里,又一口一個老實地喊叫著,帶著王全旺、王小妮兩個小家伙,給王滿囤收拾房間去了。劉秀生和王滿囤來到了校長辦公室,豐潮正在看一份文件,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讓他們坐下,先等一會。
過了好大一會,豐潮才合上了文件夾,似笑非笑地歡迎著姨夫王滿囤的到來,說道:“王老師,你的復職,是達摩嶺大隊新、老支部書記豐子澤、宋鄭馮一同向上級反映的結果,也是我們學校、尤其是我這個支部書記兼校長反復向上級申請的結果,你一定要把握好這次機會,全身心地投入到政治運動、教學活動之中,以堅定的政治信念、優異的教學成績,洗刷你身上的罪惡,與你的反動階級徹底劃清界線,告別舊人,成為新人,我還要告訴你,這一次,僅僅是恢復公職,其他問題,并沒有解決,該如何做,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好了,就談這么多吧。劉校長,安排他到高一教歷史吧。這個,他挺在行的。”
原來想讓王滿囤回來挑大梁的劉秀生剛想說什么,豐潮似乎已經想到了他要說什么,直接給懟了回來:“他這種身份的人,難道還能讓他教主科,當段長、當班主任?”劉秀生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再堅持。
王滿囤卻坐在那兒不動,說道:“潮,大隊來了幾個知青,想插班復習功課,要不,你給他們安排一下?”
豐潮一聽王滿囤喊叫他名字,又說出知青復習的事兒來,立時惱火起來,一拍桌子說道:“王滿囤,我告訴你,這里沒有什么姨夫、外甥,只有階級,只有斗爭,你剛剛恢復公職,就想篡權了,這個學校,你說了不算,趕快去通知他們,從那兒來的,回那兒去,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勞動是他們的本職,起什么哄?”
“潮,他們就是想插班復習一下,真不行的話,吃住我們不管,讓他們來旁聽就是了,舊社會我家開私塾的時候,你爹還到俺家私塾窗戶臺下偷聽學習呢,后來不也有了學問?”王滿囤天真地說著自己的想法。
“王滿囤,你的思想還停留在陳舊的、腐朽的、墮落的剝削階級中,我告訴你,就憑你這句話,我就可以再次開除你,滾!”豐潮的聲音有點歇斯底里了。劉秀生拉起王滿囤便往辦公室門外走去,臉上早已出了汗,他為王滿囤的天真擔憂著。
劉秀生的辦公室里,顧美娟幾個人正在接受著宋鄭馮的訓斥:“你們幾個,無視黨組織的存在,私自外出,違反組織紀律,擅自離開崗位,破壞農業生產,我在這里鄭重警告你們,迅速回隗鎮公社達摩嶺大隊,向大隊支部和廣大社員群眾做深刻的檢討,否則,對你們的處分,將是無情的。”
“宋書記,我們要讀書,要追求知識,要上大學,這,錯了嗎?我們來學習,是經公社蘇君成書記批準的。”扈晨曦不滿地質問著宋鄭馮。
“哼哼,你們想要的,多了,我也告訴你們,不通過大隊支部,你們想招工、想回城、想考大學,門兒都沒有。”宋鄭馮的理論水平顯然沒有豐子澤高,他不會講什么偉大意義之類的話,而是很快便亮出了底牌,使出了殺手锏。
“通過你,我們就等到頭發白完了,請問宋書記,對于招工指標、上學指標、回城指標的安排,你的標準是什么?你讓廣大社員群眾投票了嗎?你讓我們申請了嗎?那個李秀華,參加過勞動嗎?她是不是也是資本家的大小姐啊,為什么就回城了呢,是不是鞋子有點破啊?聽說,她可是占了豐書記家的房子啊。”顧美娟冷冷的嘲笑著宋鄭馮。
“攻擊,惡毒地攻擊,顧美娟,你這是對革命老干部、革命老功臣的誣蔑,是反革命,現行的反革命!”宋鄭馮咆哮著。
聽到喊叫的豐潮也走了過來,沒聽兩句,也不看蘇君成的批示,揮了揮手,幾個年輕老師和護校民兵便走了過來,拉起蕭大讓等人,抱住他們的被褥,便把他們趕出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