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社員們又下地里薅野菜去了,孫俊剛喊過王滿倉來,二人向寨后石磨盤走去,所謂石磨盤,是四隊的一塊飛地,三十多畝,夾在陳家樓子大隊和達摩嶺大隊第八生產隊麻門的土地中間。
之所以叫石磨盤,是因為它幾乎是一塊石頭遍布的荒地,地里全部是磨盤大小的石頭,石頭縫里偶爾會有點黃土,能種上三五棵玉米來,所謂的“氣死精媳婦地”,也就是說這種土地的。是說,婆婆讓兒媳婦去鋤地,必須鋤夠九十九塊地,才能把自家的地給解開完,兒媳婦鋤了半天,怎么查也查不夠九十九塊,原來有一塊蓋在了草帽底下。
之所以是一塊飛地,是因為土改時照顧豐子澤入住達摩嶺大寨,而臨時給四隊調整的口糧田,是地隨人走的,孫有才他們老一輩人多叫這塊地為“惡心地”。
沒想到石磨盤卻成了另外一種模樣,綠油油的一種小植物精靈般探出頭來,正一簇簇、一壟壟地向石磨盤上伸展,如同一塊塊打在石磨盤上的綠色補丁,又如同一片片小小的綠洲,充滿著別樣的生機。
王瑞林笑了,說道:“這就是金銀花啊,嘿,這些年,把好地、賴地都種上了莊稼,就再也沒有人種這東西了,這可是我們田縣最好的物產啊,聽說,解放前還獲得過什么大獎呢?!蓖跞鹆指锌卣f道。
“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金獎?!蓖械耐蹰L貴應聲回答道:“這可是我們田縣培育了幾千年的藥品,聽老人們講,這東西,在軒轅皇帝時就有采集,是神農氏嘗百草為藥的第一批藥材,可惜啊,如今我們根本收不到了,省里也取消了我們的收購指標,中醫院用藥,都得經過省供銷社到山東調撥,可悲啊。”王長貴對于金銀花的種植與收購并不陌生,他俯下身子,仔細地看了一會,回頭對孫俊剛和王滿倉說道:“你們最好把它給架起來,就像架西紅柿一樣,這樣,便于通風,更便于開花、采花?!?/p>
王瑞林笑了,說道:“看來這回讓你這個技術員來,是對的,而且還要讓你們供銷社給他們跑銷路呢。”
“王主任,這東西,不愁銷,別說他們這一點,就是咱隗鎮的荒地都種成這東西,也不愁銷路,它是一種重要的清熱、解毒中藥材,既可以當原料,也可以單獨入藥,而且可以直接泡茶飲用,同樣有藥用效果。到時候,我們可以敞開大門收購,這一點,程主任是打過包票的,只不過啊,各單位之間的溝通存在一些問題?!蓖蹰L貴說起農副產品的經營來,那可是一套一套的。
王瑞林急忙掏出本子來,說道:“長貴,你這個意見好,現在,就是各部門、各公社之間缺乏溝通,有的單位有好政策,卻落不了地,有的社隊卻不知道怎么干,生產出來的東西又怕銷不出去,也只好都去種糧食了,這件事,也不能單純地怪‘以糧為綱’這個口號,下面不還有一句‘多種經營’的嗎?”
孫俊剛看著二位領導興奮的樣子,問了句:“我們這樣干,沒錯?”王瑞林笑了起來,說道:“先不管他對錯,咱就說說實際,這種荒地,能種麥子不?不能吧。就是點上幾棵玉米,那也是靠天收,能收幾個雞頭大小的玉米棒子,那也算燒高香了,又值幾個錢?可種上金銀花,是一次性投入,明年就不用再下秧子了,不僅適合于這種荒地,也耐旱,易于管理,收成也好,你們說,這種好事咋就成錯事、壞事了呢?咱不管他,只管干,只要他不來拔,我們只管種?!?/p>
孫俊剛笑了,說道:“總還是有點偷的感覺,心里不踏實啊?!睅讉€人笑了起來,向回走去。八隊的隊長麻二進卻緊跑幾步,跟了過來,孫俊剛笑了,開著玩笑說道:“麻老二,跑出一肚子呼吸糕子,想干啥呢?”
麻二進并沒有接孫俊剛的話頭,而是直接問王瑞林:“王主任,兩個問題?!甭槎M伸出了兩個手指頭,嘴里還在喘著氣,王瑞林笑著說道:“別慌,一個一個說。”
麻二進問道:“滿倉他們搞這玩意,就是金銀花,我們能種嗎?”麻二進說著,指了指周邊的土地,說道:“都是這些石頭磨盤地,產不了多少莊稼,天天讓社員在這兒磨洋工,長不出麥粒的,年年種,年年浪費種子,你說,這弄的叫啥事?”麻二進抱怨著,他是看到王瑞林他們到了石磨盤時,才匆匆忙忙趕過來的。
“這個,我可以答應你,同類的地可以試種,至于大田或者成熟地,還是要‘以糧為綱’的?!蓖跞鹆诌€不敢下斷言,不過對于這種地塊,他想,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麻二進笑了,說道:“那就好,第二個問題,引水工程為什么要引溱河的水,而不引這邊詩河的水,詩河的水流量要比溱河大得多,而且,那邊還有達摩嶺煤礦要用水。”
王瑞林笑了,說道:“要說這事啊,是縣里決定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更不知道為什么要引溱河的水,而不引詩河的水,我給你打聽打聽再說?!睂τ谶@樣的問題,王瑞林還真的沒有考慮過,或許這是人們的慣性思維吧,總覺得陽坡的東西更直接些。
王滿倉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王瑞林敏銳地感覺到他有話要說,這些天來,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說,“這事俺和滿倉合計過”,“俺問過滿倉”,“要不,找滿倉商量商量”,好象地頭種植的果樹苗和他有關,四隊的小菜園的水囤、水車和他有關,溝溝坎坎里種植的中藥材也和他有關,釀醋賣和他有關,那個賴貨和他有關,供銷社的吳主任更和他有關,似乎他們中間訂立了什么協議,而對于這個王滿倉,自己卻一無所知,他感覺到王滿倉就是一個謎。
對于王瑞林的“逼問”,王滿倉也只能說出了他的實話:目前狀況下,讓縣里出資修建這么大的水利工程,不可能。一是上面對于各項工程建設實行了嚴厲的審批制度;二是如此大的工程沒有國家投資,僅靠縣級財政,恐怕難以實施;三是過去大搞的一些水利工程成了擺設,國家對于同類新上工程的審批更慎重;四是為了四千口人、一萬畝土地,而耗資巨大地進行這樣的建設,恐怕審批下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應該就是馬克思說的,資本決定經濟決策吧。”王滿倉有保留地說出他的見解,讓這個主抓經濟建設的經委副主任,自認為是專家型干部的王瑞林大吃一驚。這個王滿倉竟然是個讀書看報的社員,是個讀過《資本論》的社員,而他同時又是一個地主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