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子七是奔著達摩嶺大隊賬本來的,可還是帶上了孫俊剛,因為他答應了孫俊剛和四隊的社員,他要追查有關撥付的款項,他甚至不相信還有人敢花這個錢。隗鎮供銷社、糧管所財務上回答的很干脆,達摩嶺大隊的所有公糧、余糧、農副產品返銷款已經全部取走了,經辦人是王滿當和王財旺,有關統籌提留退還部分,公社財務那邊一直說,還在查。
臨近中午的時候,羅子七和孫俊剛終于等來了蘇君成,他是到縣里參加有關處理宋鄭馮等人妨礙執行公務案的定性會議去了??礃幼硬⒉焕硐?,蘇君成似乎窩了一肚子火。羅子七可不是個會什么察言觀色的人,真橛橛地便向蘇君成開火了:“老蘇,這就不對了吧,我正在達摩嶺組織調研,你可是表過態的,說是全力支持,這可好,我剛剛發現了一點問題線索,你的人可把大隊的賬本給調了回來,讓我如何下手啊。”
“老羅,你說的啥事?我咋就沒有聽懂啊,我啥時候說過達摩嶺大隊賬目的事?”說完,沖著門口喊叫道:“把董美麗給我喊過來!”
辦公室里靜了下來,羅子七和蘇君成兩個人沉默著,各自生著悶氣,誰也不說話。坐在羅子七身旁的孫俊剛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們,出去也不對,坐著也不對,更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話。
過了好大一會,董美麗才匆匆地走了過來,嘴里嘟囔著:“哎呦,忙死我了,忙死我了,蘇書記,你看看,這又是過賬、又是撥款、又是審查的,光靠我一個人可不行啊,我就是再能干,要是累垮了,那咱隗鎮公社的財務可怎么辦,那天不就塌下來了?”
羅子七心想,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見過自夸的、沒見過如此掰著自己屁股自夸的,這女人,還真能說出來?真是恬不知恥。再看那肥碩的身軀,一身的橫肉,滿臉虛假的笑意,心想,不是個好對付的茬子,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的家屬。
正在羅子七疑惑不解的時候,那女人倒自報起家門來了:“蘇書記,到城里開會,見俺哥沒?俺哥說他跟你關系最鐵了,我經常回去給俺哥、俺姐說起你,說隗鎮公社要是離開了蘇書記你,隗鎮連天都會少半邊的?!闭f話時,能看到從嘴里吐出的唾沫星子,迸發著、飛濺著、消失著,看來應該是某大員的小姨子之類。
待董美麗終于表白完了,蘇君成才冷冷地問道:“達摩嶺大隊的賬目是咋回事?他們的資金返還到位了嗎?”
“噢,達摩嶺大隊的賬啊,我昨天就給控制住了,防止壞人從中破壞,正著手查著呢?!倍利愝p描淡寫地回答著。
“董主任,我是問你,誰讓你去拿了他們的賬?是你自作主張,還是得到了領導的指示?他們的返還款,到底給沒給他們?”蘇君成緩慢而有力地問道。
“你說這個啊,你說這個啊,是閻副主任安排的,他說有人告了達摩嶺大隊,說他們的賬目有問題,咱公社得著手調查不是?蘇書記,閻副主任沒有給你說,這個閻國慶,真是的,怎么就不跟你蘇書記打招呼呢?真是的?!倍利愑致裨蛊鸸缰髯ヘ攧盏母镂瘯敝魅伍悋鴳c來了,仍然是輕描淡寫的態度。
“告狀?告什么狀?誰告的,又告了啥?”蘇君成問道。
“這個?。俊倍利惪戳丝磁赃呑牧_子七和孫俊剛,孫俊剛已經站起身子要往外邊走。羅子七面無表情地在那兒坐著,一動不動。
“噢,這位是我們田縣縣委委員、縣委工作隊的隊長、我們隗鎮公社的副書記羅子七同志?!碧K君成指了指羅子七,給那個董美麗介紹著,又對孫俊剛說了聲:“你小子,給我坐穩當了,別拿不住一點架子,站沒站像、坐沒坐像的。長雙耳朵,聽人說話,你不會?。俊?/p>
孫俊剛尷尬地坐了下來,董美麗則早已向羅子七伸出了熱情的雙手,滿面笑意地說道:“哎呦,早聽說了,早聽說了,俺哥不止一次提起羅副書記的英勇事跡,革命年代是個大英雄,和平建設年代,又沖到第一線,是我們年輕人學習的榜樣啊。”說著,俯下肥碩的身軀,硬拉著羅子七的雙手握了握,羅子七能感覺到,那雙手只有肉,沒有骨頭。
事情鬧得這種狀況,讓蘇君成也緩慢了下來,又問了董美麗兩句,便讓她走了。
“老蘇,這樣就投降了,我讓你給我落實的事呢,賬、錢,你給我落實了哪一樣?”羅子七有點憤怒地責問著蘇君成。
蘇君成卻笑了起來,說道:“事情已經給你落實過了,錢,他們已經取走了,沒有給生產隊結算,那是貪污、挪用,哪一條都能把他們給收拾了。至于他們把賬給匆匆忙忙拿過來,是他們內心里生了小蟲子,不痛也癢,他們還能把賬給你毀了?”蘇君成自信地說道。
“那可不一定,你還記得田縣打響反腐的第一槍嗎?賬,毀不了,可是能改,能把張三改成李四,能把不合財務管理規定的改成合規的,能把能說話的賬,給你改成一本糊涂賬,我們吃過這方面的虧,趙全生的死,未必是他個人的事。”羅子七犟起來,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他要達摩嶺大隊的賬,現在就要。
蘇君成想了想,又沖著辦公室喊叫一聲:“讓閻副主任過來一下?!?/p>
不大一會,一個稍稍謝頂的中年人過來了,鼻子一直囔著,好象有點鼻炎,還不時地擦一下鼻頭,滿臉堆笑地和羅子七握著手,嘴里說道:“歡迎老領導重回我們隗鎮公社工作,我們……”羅子七心想,老子又不認識你,怎么這么多廢話啊。羅子七討厭這種官場式的假客套,剛剛見面,就跟沒出五服的兄弟差不多親了?要是在一起工作上幾天,那還不成了親兄弟?如果再同吃同住了,那還成了夫妻,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了?
“閻國慶,少熱情表現點,老羅,是個硬茬子,不吃你那套軟飯,我問你,達摩嶺大隊的賬目,到底是咋回事?”蘇君成有點厭煩地問道,看來,他對這個閻國慶的印象并不十分好,竟然達到了當眾調侃甚至是羞辱的程度。
“達摩嶺大隊的賬目啊,是宋鄭馮等人被抓之后,有人向老書記豐子澤同志反映,達摩嶺新任支部書記宋鄭馮在極個別事情處理上有毛病,因此,請求我們公社財務,對達摩嶺大隊的賬目進行審查,我們就把他們的賬本給拿回來了,正在審查,具體是什么情況,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么重大發現?!遍悋鴳c又擦了一下鼻尖,滿面笑意地回答著蘇君成,還不忘記有意地笑出聲音來。
“沒什么重大發現,是你們不想發現,還是眼睛有毛病???他們把返還款取回去,都花到哪兒去了?”蘇君成冷冷地問道。
“錢,確實是取回去了,具體花到哪兒了,賬本上沒有顯示,這事,恐怕得問宋鄭馮了,豐子澤一個前書記,是說不清的,而老宋那情況,你也知道,呵呵呵呵?!遍悋鴳c邊擦鼻子邊笑著,還不忘努力地擤了一下,如同要擤出來一股快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