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才死了,是自己吊死在監牢里的,身為田縣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的黃青良再也坐不住了,自己大喊著要恢復公、檢、法,恢復法制社會,可如今,一個大活人,或者可以說是一個證據并不充分的犯罪嫌疑人卻在田縣看守所里自殺了,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黃青良憤怒了,他向一面向田縣縣委、中州地委遞交了他的檢討書和請求處分的申請,一面叫停了手中的案子,集中了所有的公、檢、法中層以上干部,來到了田縣看守所。
田縣看守所就在田縣縣城的正中部位,是舊時縣衙的一部分,位于縣衙的西南一角,而縣衙所有的辦公用房,如今也成了公、檢、法的聯合辦公之地。前門外就是田縣唯一可以稱得上大街的街道,西側是田縣一中,東側和北側是電影院、銀行、醫院和幾個單位的家屬院,還有一大部分城關公社東街大隊群眾的民居,大街的對面就是那座頗受爭議的基督教堂了。而田縣黨委、政府卻搬到離此數百米外的東街了。
走進老縣衙的儀門,過了一道單孔石橋,便到了舊時縣衙的大堂前,如今是公安局的辦公室兼會議室了。眾人并沒有進公安局的辦公室,而是向西邊一拐,便從舊時的六事房中間出了縣衙大院,穿過一道兩米多的走廊,又進了一堵高墻下的月亮門,便進入了田縣看守所的大院。
高高的崗樓上,站立著威武的公安干警,院子里也布上了崗哨,黃青良對此并不感冒,而是直接向里面走去。看守所的里院,是一大一小、兩處向東開口的“U”字形院落組成,南側正對著月亮門的是個大院子,是關押男性犯罪嫌疑人的,向北,走過崗樓下的水牢,再穿過一道小門,便是女號了。陳文才關押的地方就在正對著月亮門的那一間號房,崗樓上的探照燈正對著那個房間,即便是晚上,也同樣是一覽無余。
看守所的所長魏青云是個老公安,就站在李大奎和郝成功身后,并沒有什么誠惶誠恐的樣子,他走上前,微笑著介紹了陳文才的死:
“經查,1978年6月22日晚上11時許,被羈押在106監室的犯罪嫌疑人陳文才,撕爛隨身所穿的衣服,結成布條,到監室門口馬桶處裝作撒尿的樣子,把布條系在門頭鐵柵子處,上吊自殺的。當天上午,我公安干警提審了他,并給他談了案件的惡劣程度與影響,他從思想上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就畏罪自殺了。我們已經做了相關的調查、取證,并與犯罪嫌疑人陳文才的家屬做好了溝通,他們也簽了字,把尸體領走了。”
“沒了!”魏青云匯報完好大一陣子,現場的人都在看著鐵青著臉的黃青良,黃青良這才冰冷地問了一句。
“沒、沒了。”魏青云愣了,心想,我回答的還不夠完整嗎?還會有什么?
“當時值班的領導、警察是誰,干什么的?犯罪嫌疑人中,是誰在值班,為什么不報告?發現陳文才上吊自殺之后,你們采取了什么樣的搶救措施?把這些所有的記錄,給我拿來看看!”黃青良向魏青云伸出手來。
“這,不就是一個犯人嗎?死了就死了,還要這么多東西干什么?”魏青云不滿意地說道。
“什么,魏青云,你再給大伙說一遍。”黃青良憤怒了,大聲質問道:“犯罪嫌疑人,是不是人?在沒有宣判執行死刑之前,他的生命權,是必須受到保障的!你們這樣做,就是典型的玩忽職守、草菅人命!你也不用再給我多說什么,你,現在被停職了。”
黃青良冷冷地看了周圍站著的干部一眼,說道:“郝成功同志,你暫時代理田縣看守所所長職務,對于當時的情況,進行嚴密的調查取證,落實到每一個人,每一個細節,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一個大活人,在二十多人擁擠的大房間內上吊,笑話!”說完,又冷冷地看了李大奎、魏青云一眼,說道:“全體看守所干警,包括你們兩個,必須出面向陳文才的家屬致歉,給予相應的經濟補償,穩定他們,不得再節外生枝。”
黃青良看著滿院子面無表情的干部,說道:“我們公檢法,是干什么的?有人說,我們是清除社會毒瘤的,是與違法犯罪行為做斗爭的,這話,說對了一半,我們另一半的責任,便是教育廣大群眾,預防違法犯罪行為的發生,說白了,我們是社會的醫生,要做到‘但愿世上人無病,哪怕架上藥生塵’啊,怎樣才能起到教育的目的啊,那便是‘身教勝于言教’,打鐵還需自身硬,首先把我們的行為設定在法制的范圍內,設定在黨紀國法內,設定在人民群眾的監督下,只有這樣,才可能起到保衛社會長治久安的作用……”
106號的號長蔡狗很快便向郝成功交代了當天的情況。那天,有人托干警陳德章給陳文才送過燒飯夾肉,送了兩個,陳文才孝敬給號長蔡狗一個,還給了蔡狗的一個手下,俗稱“二鋪”的小哥們半個,他自己只吃了幾口。但陳文才卻一直怪異地看著他們兩個吃,好像那燒餅有毒一樣,氣得蔡狗還罵了他一句,不過并沒有動手打他,要知道,陳文才在號里的地位,排得還是比較靠前的。直到最后,陳文才好像咬著了什么,便不再咀嚼了,隨手把那塊剩下的燒餅給了一個經常為他服務的孩子,便匆匆地到廁所里去了。他說是自己吃壞了肚子,蔡狗正吃得香,也沒有太在意,過了好大一會,陳文才才從廁所出來,臉色很難看,還請蔡狗向看守所里的醫務室申請了一粒治拉肚子的藥,這才稍稍好了點。其后,他上廁所大便的次數便勤了起來,還惹得幾個人向蔡狗抱怨,說屋里太臭。蔡狗還給那幾個家伙上了一課,號里才稍稍地安生了下來。
“蔡狗,我是問你,陳文才死的時候,你們值班的在干什么?上吊啊,知道不,要不你小子試試,三五分鐘是死不了人的,你們就沒有去救他,就沒有向值班的干警報告?我看,你小子是在隱瞞什么?是不是又要享受一下特殊待遇了啊?”
蔡狗一聽說“特殊待遇”幾個字,早已嚇得大驚失色,說道:“郝局長,我說實話,我說實話,那天晚上,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停電了,房間里一片漆黑,還值啥班?大伙就都睡了,等到天明起床時,才看到陳文才死了。”
“什么,停電了?是全看守所都停了,還是你們那個106監室停了?”郝成功感覺到不大對勁,追問著蔡狗,蔡狗搖了搖頭,說道:“郝局長,這事,我真不知道,你得去問干部,他們管著呢,我怎么會知道啊。”
“老李,沒有證據,我不敢斷言我們公安隊伍里有害群之馬,但我敢斷言,我們的隊伍需要整頓,徹底地整頓,先把我們自己的人給搞好了,才可能去為人民服務啊。”黃青良對著李大奎、郝成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