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俊剛竟然成了孩子王,他是領著幾個放假在家的學生,趕著馬車到公社糧站繳公糧的。糧店的驗質員和過秤的都笑著罵孫俊剛:“你小子就是那孫猴子,滑得很,多一斤都不舍得,剛剛好,完成任務,滾吧。”
孫俊剛笑道:“完成任務就好,完成任務就好。咱那光禿禿的達摩嶺上,不吃國家救濟糧,就謝天謝地了。可咱還向國家繳公糧,完成任務,你們不表揚我,還罵我,呵呵,良心大大的壞了,‘嘶啦嘶啦’地壞了。”說笑著,早已喊過他的學生隊,回家去了。
并沒有按王滿倉說的不讓這些小家伙碰西瓜地,孫俊剛干脆把他們領進了西瓜地,殺了兩個大西瓜,犒勞了他們,說道:“哥兒們,我看啊,摘金銀花、摘椒子那活,都是女人們干的活,咱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干重活,干走出去的活,干體面活,下午,咱們去正縣糊涂鎮煙站賣煙葉去,行不?”
幾個家伙一聽到外縣去,早就急不可耐了,說道:“那中,俺幾個先回家吃飯去,對了,孫隊長,這送瓜、賣瓜的活,俺幾個照樣能干,保證一斤都不會給你賣丟。”孫俊剛笑了,說道:“好,明天咱的瓜就出園,再搭上幾筐甜瓜,嘿嘿,咱也能賺錢了。”幾個小家伙,高高興興地跑回家吃飯去了。
然而,下午他們卻沒有去成糊涂鎮,因為,剛吃過飯,王來賓便把他們幾個生產隊隊給叫到了大隊部。對著王廷英、黃青龍、鄭來順他們幾個發了一通火:“幾位隊長同志,要是對我王來賓個人有意見,請直說,咱可不能這樣拉后腿。麻門、雜垴窩兩個生產隊繳不上公糧,那是公社黨委都知道的事實。可往年,我們這幾個生產隊多繳那么幾袋子,任務也就完成了,再賣點余糧,先進也就保住了。今年倒好,一個個的,如同商量好的一樣,你們自己看看,二隊,廷英老爺,你們多繳了十五斤,來順爺這邊,多繳了五十斤,青龍,呵呵,多繳了三十斤,還有你,田桂才,第一年接任隊長就耍滑頭,多繳了十三斤半,哼哼,孫大先生,更絕,恰好,恰好,一兩不多,一兩不少,你咋裝的布袋啊,讓我們向你學習、學習啊……”
王來賓說完,好長時間,沒有人吭聲,最后,鄭來順解釋道:“來賓,不是我們不繳,你也知道,我們那兒是產水稻的,種的麥子少,水稻咱這糧店又不收,生產隊的麥子都快繳完了,你說,咱說啥也得給老百姓留頭過年蒸饃的麥子不是?”他說的確實是實際情況,田縣產水稻的地兒,也就是阿鎮、隗鎮詩河邊不多的濕地了,糧站不可能收那么一點水稻的。
“老鄭,你這是找理由,往年咋辦的啊,不是到街上換成小麥后繳公糧的嗎?怎么著,今年我王來賓一干支書,這法兒就不行了?”王來賓看了鄭來順一眼,意思是這個態應該由他來表,帶個頭,讓他幾個聽聽。
可鄭來順不知道是不明白王來賓的意思,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他繼續辯解道:“換,也行,可今年天旱成這個樣子,水稻能收多少,還在它老丈母娘肚子里呢,到時候,要是豐收了,咱就換點補上,不過,豐收,恐怕是水多面少,和(活命)的稀啊。要不,讓他們幾個生產隊先多繳點,到時候給他們發紅旗?”
面對著鄭來順踢過來的皮球,沒有“斗爭”經驗的田桂才接了過來,說道:“你們麥子不多,我們也多不到哪里去?咱那兒,呵呵,麥子生長的情況大伙都知道,在犯罪分子田桂星的惡意破壞下,麥子減產過半啊,要是再拿出一部分繳公糧,老百姓是要餓肚皮的,是要罵娘的,咱革命干部,可不敢這樣干啊?”
王來賓厭煩地看了田桂才一眼,說道:“說球這么多大道理干啥?你表個態,還能擠出來多少,這可是組織對你的考驗啊。”
田桂才苦著臉,說道:“情況,在那兒擺著呢,一布袋也繳不上了,要不,把田桂星貪污那糧食拿出來,繳上去算了。”
對于和自己說不到一處的田桂才,王來賓徹底失望了,說道:“貪污,貪污,貪污的錢糧,公家要收走的,還會返還給你?去去去,一連涼快去。你們田家垴,我看,也就是個落后分子。”說著,看了黃青龍一眼,渴望地問道:“青龍,你說說看,三隊,咋補上這一課?”
王來賓覺得,王松芳和黃青龍應該是自己的嫡系,只要他同意了,自己的侄子王松芳也不會說啥,于是,便亮出這張底牌,讓黃青龍表態。
黃青龍扭捏了半天,才說了句:“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反正,我們也繳不出來更多的糧食了,滿打滿算,我表個態,再繳三百斤。”
黃青良的態度,險些把王來賓氣暈,他也不想再往下問了,憤憤然說道:“我也管不了許多,反正,你們幾個生產隊,包括二隊和檜樹亭生產隊,每家再繳三千斤,完成任務,咱香油棉油都油(有)了,否則,就等著挨批吧,讓你們‘以糧為綱’,你們倒好,胡亂種開了,我不反對你們干,可是,咱的任務得完成,而且得超額完成。”
王廷英剛想說話,豐潤卻開口了,說道:“王書記,俺哥不是跟你商量過了嗎?他給你辦了那件事,反正就是那那件事,某某人上學的事,他讓你照顧我們生產隊的,我們那兒,煤礦上又不讓去了,到哪兒搞糧食去啊?”大伙極力地憋著,沒有人笑出口來,這或許就是實在,或許是故意裝實在,豐潤這小子,也太“實在”了些,比起他叔豐子澤、豐子臣,他哥豐潮,是確實太“實在”了些。
“你說那是啥啊,我給你哥辦啥事了?不就是幾個要考大學的知青的證明嗎,我出錯了?他們在我們達摩嶺大隊,表現得就是不太積極嗎,我說錯了嗎?”王來賓紅著臉,努力地解釋著什么,又好象在回避著什么,急忙轉移著話題,看著王廷英問道:“廷英太爺,他們根本就不懂政策,你是個老黨員,你說說,這事,咱該咋辦?”
一直抽著煙的王廷英或許已經知道了豐潤說的是什么事,宋改成那閨女的成績不好,分數都下來了,可是自己的侄孫王全旺,一個全校第一名的學生,還有那個成績同樣不錯的侄孫女王小妮,到現在,考試成績還沒有個影兒,聽說,顧美娟她幾個也被抓了。王廷英心里早已清楚,有人在背后使了絆子,這可是要害孩子一輩子的事啊。他把煙屁股扔到地上,用腳尖狠狠地來回轉動了幾下,冷冷地說道:“國家的公糧征收政策,是以生產隊為單位的,我們完成任務了,還有啥好說的,至于你王來賓如何辦,那是大隊支部的事,我們又不是班子成員,沒有發言權,我們還能說什么,對不對,俊剛隊長?”
王廷英極度的冷淡,讓王來賓內心一驚,這個平常極不愛說話的老家伙,這個階段真是要與自己為敵了,先是鎖上了寨子里的唯一一口水井,又是跟著王滿倉跑,還為王滿當、王財旺貪污案出“洗白”證明,樣樣可都是針對著自己的,或許是自己太仁慈了,想象太簡單了些,認為他和王滿倉之間有些過節,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他們才是骨肉至親啊,這老東西,可是前院王家的長者啊。
王來賓最后無奈地看著孫俊剛,似乎要尋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是表個空頭態度,把自己的面子撿起來,也行。可是孫俊剛卻說道:“廷英爺,你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