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聽說德嫻那妮子的工作,是你給安排的,我還沒有工作呢,憑啥給她安排工作啊?聽說,那中藥材收購員,可是正式工,俺哥說,那還是技術工種,比他們營業員的工資還高呢,為啥給她死妮子跑工作,看她娘倆那樣子,在陳家樓子,誰愿意理她們啊。”大兒媳陳三好在王滿倉面前絮叨著,還不忘說道:“俺姑和長霞、福存也在問呢?”她嘴里說的她姑,是陳鳳,長霞是福旺妻子,福存是財旺妻子。
王滿倉笑了,說道:“可能嗎?那是你文奎叔給她安排的,人家德嫻是他親侄女呢,你啊,又遠了一步不是?”王滿倉解脫著自己,說道:“咱生產隊的工分,可是越來越值錢了,和上班掙工資,有啥區別?”
陳三好不愿意了,嘴一噘說道:“大,看你說那叫啥話?上班和干農活,哪會一個樣兒?上班不比干農活累吧,就是說出去,臉上也有光,工人,多吃香啊。是不是,奶奶、娘。”陳三好還不忘記拉上奶奶蘇子蓮和婆婆田桂香,給自己幫忙。
對于兒媳婦,婆婆田桂香不敢多說話,奶奶蘇子蓮卻笑了,說道:“還不都是下里的,一個樣,你要是想干啊,我給你文娟姑說說,她們那兒要人,不過,醫生、護士,人家可是要學校畢業的學生,就你這樣的,識不了幾個字,恐怕不行,那也只好干活了,當個清潔工,你干不干?三年后才可能辦手續噢。”
“奶奶,你太偉大了,我干,我干,只要讓我進城,別說當清潔工了,就是淘大糞我也干。”陳三好過去,晃動著蘇子蓮的胳膊,笑嘻嘻地說道。
“不行,醫院清潔工那活,臟,有危險,對后代也不好。”王滿倉斷然做出了結論,說道:“面粉廠馬上開業了,當個工人,還不容易?誰再提意見,也不行。”
蘇子蓮笑了,對陳三好說道:“聽見沒,你爹,想著你們幾個的事呢?還愁啥?”
陳三好滿意地看了看王滿倉,有了些親熱的意思,問道:“那,俺姑說的,長霞、福存,還有俺梅影姐、德水姐夫呢?俺姑可是把那個指標讓給東旺了,因此還被俺二伯家好欺負,你也是知道的。”
蘇子蓮笑了,說道:“俺三好還挺顧念人的,一下子又提出這幾個來,那可得讓你大想想辦法了,不會都擠到面粉廠里去吧,倉?”
王滿倉已經站起身來,要出門了,說道:“慢慢來,只要好好干,活,都會有的。”說話時,似乎又想起什么來,隨口問了一句:“娘,你還記得那個郭子義嗎?”
蘇子蓮想了想,問道:“你是說,云三江他女婿,他老婆叫云晨,是你大舅的干閨女,是不是他啊?他不是那一年被批斗致死了嗎?”
王滿倉點了點頭,回答道:“就是,我在列堂煤礦見到你說的那位云晨了,她叫我‘大兄弟’,我還認為亂輩分了呢,看來,人家沒有喊錯啊。她們現在的日子啊,真不好過,他們又沒有土地,更不屬于什么生產隊,兒子郭霖得了個偏癱,不能干活了,她和兒媳婦還得侍侯兒子,還得到煤礦上給人分揀煤核、賣點茶水,掙點小錢過日子,難啊。”
蘇子蓮嘆了口氣,說道:“云三江那個人啊,不錯,當年你大舅被執行了,沒有人敢沾我們蘇家的弦,你二舅、三舅又被關了,你四舅那時還沒有回來,就是這個云三江、郭子義翁婿給你大舅收的尸,好人啊。嘿,云三江是牽連到你大那個特務案,也自殺了,他沒有兒子,郭子義才接手了他的煤礦,后來,我們就沒有聯系了,但,我記得,那個叫云晨的女人,年輕時挺漂亮的,嘴角處還長了個美人痣的,你四妗子被害那時,我就住在她家,她老家就是列堂后街的,城里的那個家,就在你大舅家隔壁。”
蘇子蓮的記憶,是相當清楚的,還不忘交代兒子一聲,她要是給你們分揀煤核,你們不要趕她走,《圣經》上不還記著說,不可攆走拾麥穗的人嗎?”
王滿倉點了點頭,答應著,向外走去。剛剛走到大門口,就聽到王廷英憤怒的聲音:“松芳,我丟不起那人,要說,你去說,落井下石的事,我干不了。”
王滿倉一聽,急忙止住了腳步,他本來是要找孫俊剛去說事呢。井臺旁邊,站滿了人,王廷英確實憤怒了,大聲責問著一隊隊長王松芳:“你妹子松枝,識字不?就那個樣子,咋去當代銷員啊?你回去告訴你叔王來賓,這個人,我不丟,要說,你們直接找宋鄭馮去說,找宋石頭去說,找大進去說,宋鄭馮是下臺了,安排石頭去當代銷員有他的私心,可現在這個情況,人家石頭干得好好的,你叫我咋說?”
王滿倉聽明白了,原來是,王來賓又想門兒了,要用他侄女、王松芳的親妹妹王松枝來替代宋石頭當代銷員,被三叔王廷英給頂了回去。
“老祖爺,這是大隊支部的決定,反正我給你傳達到位了,今天上午,就得交接。”王松芳根本就不聽王廷英那一套,生硬地給他頂了回去。
“決定,決你祖奶奶個屁服也不中,我告訴你,小松芳,交接,得讓他王來賓、麻大進直接給我說,我要問問他們,宋石頭到底犯了啥錯誤?就不讓他干了。”王廷英依然憤怒著,井臺旁邊的人們,也在四下里議論著。
王滿倉想了想,又縮了回來,蘇子蓮也聽到外邊吵架的聲音,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個來賓啊,要說他怕事吧,他也有不怕的時候,他這一輩子,干了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救了你大哥。其余的事,并沒有什么可圈可點的,尤其是,這個人太自私,為了自己的事,什么事都能干出來,這是他處理一切事情的出發點,他啊,早晚會栽跟頭的。”
王來好抽著新卷的大煙炮,嘆了口氣,說道:“做這種事,也不怕人家戳脊梁骨?松枝那樣子,不識字也就罷了,關鍵還時不時地犯羊羔瘋病,這不是給俊姑娘找麻煩嗎?”
說著張俊的時候,張俊便過來了,她看了看一家人,臉卻紅了起來,走到王滿倉身邊,輕聲說道:“三舅,俺爸讓我給你捎句話。”
“你爹讓你給你三舅捎啥話啊,這么神秘?有話就說嗎,這家里又沒有一個外人?”蘇子蓮笑了,逗著外孫女。
“俺爸讓你去找找文奎舅、還有吳主任,說是縣社系統該調人了,我,我,想回縣城。”張俊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陳三好上前,捏了捏張俊的臉,撇了撇嘴,說道:“是不是那個蘇辰昌讓你回城的,我看啊,最好一步到位,找找你大舅,調到中州市得了,也省得來回跑了。”
“陳三好,就你知道?你給我辦去,姥姥,你們也不管管她,整天造我的謠,俺倆的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都被你到處揚灑成滿地雞毛了,真是個破袖子嘴。”張俊脫離了表嫂陳三好的手,笑道:“喜倉伯正好在外邊呢,你去找他說說,也到煤礦上去唄。”說完,笑著,跑了。
王來賓笑了,沖著蘇子蓮說道:“二老太,看來,該受頭(結婚時接受晚輩的叩拜)了,張俊,呵呵,箱姑奶奶要打發客(嫁閨女)了,這日子,過得真快啊。”
陳三好也笑了,說道:“我就知道,這妮子眼界高,留不到咱達摩嶺,那天還有幾個臭嘴婆娘說宋石頭如何如何,我就說,根本不可能,俺張俊要找,那也得找個正兒八經的干部,這妮子,早就對那個蘇秘書有意思了,那個蘇秘書,更是見了咱張俊,走都走不動了。這才是天設的一雙、地造的一對。奶奶,這一回,得讓俺姑父出點血,咱全家都到城里吃大桌。”
“你啊,就知道吃,這一吃啊,可又把我這個寶貝疙瘩給吃走了,這孩子好,沒啥心計,整天樂哈哈的。真快,說結婚可就要結婚了。”蘇子蓮笑著,說著,大伙也笑了起來,那笑聲里,浸泡著些許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