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王滿倉看了看天,恐怕一時半會晴不了,就安排王滿林和另外兩個年輕人休息了。他們這班總共四個人,袁喜那邊也是四個,把縣城周邊的生意占了個差不離,達摩嶺煤礦上,渠茍蛋那邊,是六個人,不過有兩個婦女是撿拾煤核的,不參與運輸。這樣下來,總共12個壯勞力,供銷社如果給十個正式工指標的話,該如何分配呢?
其實,對于這個問題,王滿倉已經想了一夜,卻總也沒有個頭緒出來,他想去找表弟蘇君峰合計一下,蘇君峰正忙于化工廠的技改項目,由于資金的原因,碳氨上線已成定局,尿素生產線恐怕還要緩一緩,對于這種“退而求其次”的方案,兄弟兩個是感嘆過多日的。
就在王滿倉考慮來、考慮去,不得其解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卻找上門來了。竟然是黃參秦和他的女兒黃刺撓,披了兩塊破油氈,早已濕透了。王滿倉急忙遞給他們一塊手巾,讓他們擦了,還讓王滿林給他們到伙房打來兩缸子熱水,讓他們喝了,這才笑著說道:“七哥,沒有辦法啊,咱在這兒,也是寄人籬下啊,臨時找了個工棚避雨的,將就點吧,七哥,你爺倆咋跑到這兒來了?”其實,不僅是王滿倉驚訝,就是滿林和那兩個年輕人同樣驚訝,他們送煤,可是沒有個準頭的,這一會在這個單位,那一會便在那個單位,還有可能在煤礦上,還有可能在路上。
“嘿,是程經理給我們說的,說你在化工廠,我們才找來的,要不是看見蘇廠長,人家門都不讓進的?!秉S參秦喝了幾口熱水,似乎緩過勁兒來了,眼淚也就下來了。說道:“三弟,你侄子這事,你可得管管啊,咱這親戚,你要是不管,誰管?。俊?/p>
達摩嶺王家和隗鎮黃家是老親戚,還過,和黃參秦并不是直接的親戚,王滿倉他姑家的三個兒子叫黃參堯、黃參舜、黃參周,和黃參禹、黃參夏、黃參商、黃參秦哥幾個是堂兄弟。時過境遷,老姑、老姑父早已作古,要不是看在達摩嶺還有他們的一個三舅王廷英和王廷英的老婆三妗子、以及二妗子蘇子蓮還在,老表黃參周早已和達摩嶺斷親了。前些年分客時,這門客又分給了長門的王滿當家,基本跟斷親了差不多。
然而,黃參秦如此懇切地表白,讓王滿倉內心里又吃了一驚。這些日子,不少人找自己說這說那的,他剛開始沒有感覺,只想著幫別人辦事。可后來,他發現,不是那么回事,尤其是陳文奎一個縣社副主任竟然找自己說他侄女陳德嫻的招工手續之后,王滿倉才感覺到,他們找自己辦的事,都是相當棘手的,每一件事,都要動用所謂的“后臺”、“關系”。辦好了,皆大歡喜,辦不好,他們可不是認為你的能力如何,而是罵你根本就不操心,然后在親戚朋友間揚灑你如何如何“為富不仁”,雖然自己還沒有富,也沒有什么“不仁”的事,但王滿倉卻找不出合適的詞語來。
達摩嶺就巴掌大一塊地方,隗鎮也就是那二十來個大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驢尾巴上吊棒槌,都會沾親帶故的,哪個人說出來的話,都是貼切的、迫切的、必須的、不幫忙就對不起祖宗八輩的。當然還有人向自己表功,在過去的批斗會上,他們的內心是多么的痛苦,他們對二奶奶母子是多么地同情與無奈,他們是只動口也沒有動手的“君子”,王滿倉常常是一笑了之的,可也免不了許多人在罵,當時打得輕,如今翻過身來了,便變了臉。或許這也是現實,這也得實事求是。
王滿倉擔心的沒有錯,黃參秦是去找程建潮了,他是接到了原土產站大眾食堂黨小組、現新華酒樓黨支部的通知,他兒子因涉嫌違法犯罪,已經被田縣公安局逮捕。因此,單位對他予以“雙開”處分。而這個極其正常的手續,對于黃參秦一家,無疑是五雷轟頂,他們第一個想到的,絕對不是沒有交往的王滿倉,而是妻侄豐子澤和大隊支書王來賓,黃參秦就讓女兒黃刺撓去找表兄豐子澤,自己和豐潤一起去找了王來賓,沒有想到,二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王滿倉的名字。
今天一大早,他們按照單位通知,到新華酒樓整理了兒子黃刺猬的東西,到辦公室領取了手續和最后一個月的工資,準備回家找王滿倉時,剛好遇見了程建潮經理,程經理一聽這老頭和“三哥”王滿倉是老表,便說了一句:“這大雨天的,他們肯定在化工廠呢?你們到那兒找找看,不過,三哥在城里,朋友多、架子大、排面廣,在那兒要是再找不到,你們就問蘇廠長,肯定會找到他?!眱鹤訂挝灰话咽诌@句話,更讓他們父女增加了許多信心,便又冒雨到了化工廠,沒想到王滿倉真的在這里。
看到黃參秦的淚水,王滿倉的內心也是掙扎的,雖說交往不多,但黃參秦家的情況,他還是了解一些的,黃參秦的老婆,也就是豐子澤他小姑,常年有病,就沒見好過,黃刺猬他哥叫黃刺藜,是個半傻子,生活不能自立,姐姐黃刺撓嫁人后,家里唯一能掙錢的便是小兒子黃刺猬了,如今又攤上這事,黃家的生活有多難,可想而知。
“七哥,刺猬這事啊,主要是販賣了銀圓和國家文物,罪可不輕,恐怕得判幾年,這事,已經定型,恐怕跑是跑不出來的,國家是有法律的啊?!笔碌饺缃?,王滿倉也只好給黃參秦父女打官腔了,對于黃刺猬這事,已經是證據確鑿,沒有什么辦法可用了。
“嘿,這孩子,實誠,都是上了別人的當啊,三弟,不,王隊長,你說,大街小巷這么多收銀貨的,為什么就單單抓了他呢?那個王勝利為什么就不抓呢,我前幾天還見他在檜樹亭轉悠呢,他還說認識你呢?”黃參秦的話語里,有許多的不滿,或許他內心里認為,只要認識王滿倉,這些事就能干了。不要說收銀貨,就是種菜、拉煤,這些自己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他王滿倉不也照樣干了?不僅干了,而且還把反對他的宋鄭馮、豐子臣、田桂星、陳文才一個個地送進了監獄,還把陳文才給暗害在了監獄內,雖說不是他動的手,那也是他給表兄李大奎遞了話的,這個人,太厲害了,甚至比他爹王廷玉當年還厲害。
“七哥,別人的事,咱管不了,可刺猬的事,卻是人證、物證齊全的,翻案,是不可能的,這事,找誰都沒有用,要是不信,找找你們一家子黃青良去,他可是政法委書記兼法院院長,判決是他下的。”王滿倉真的不想再跟他們糾纏這事,好多事,他們根本不懂,甚至他們還活在曹振喜說的社書戲里,某人犯了事,正要開刀問斬之時,便會有一人高喊:“刀下留人”,于是,那人的命運便會發生戲劇性的變化。
黃參秦見王滿倉直接拒絕了給自己兒子跑事,也正應了豐子澤給女兒說的話,這個王滿倉,心黑著呢,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光靠那點表親戚關系,憑一張嘴皮子,根本沒有用的。于是,黃刺撓便小心翼翼地從內褲里掏出幾張十塊錢的票子來,哀求道:“三叔,這個,你先用著,不行的話,咱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湊錢,把俺兄弟給保出來,你跟李書記、陳縣長那關系,放刺猬出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p>
王滿倉已經不說話了,他或許真的無話可說了,他站了起來,冷冷地說道:“七哥,恕兄弟無能,這事,給多少錢,我也辦不成,你們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