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的時候,趙彩霞來了,果然如王滿倉所想象的,他是和吳三中、劉百發一起來的。但,讓王滿倉想不到的是,和她同行的還有王瑞林和韓子龍,一個田縣財經委副主任、工業局局長,一個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田縣人事勞動局局長,也算得上是兩位大員了。
正在喝酒的幾個生產隊長,是認識王瑞林和韓子龍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和他們打著招呼,王瑞林看見了在一旁坐著的王廷英老人,笑了起來,說道:“三叔,你怎么只看不吃啊?”
王廷英給他們燃著香煙,笑了,說道:“他們啊,是邊喝酒邊說分地的事呢,我中午陪滿順、大奎他們幾個喝了點,可不敢再弄了。”說著話,邊向廚房內喊叫了一聲:“二嫂,王主任他們來了。”
正在忙碌的蘇子蓮從廚房內走了出來,看到王瑞林他們,急忙讓他們坐,又讓王滿倉給他們端菜、拿酒。王瑞林笑了起來,說道:“我們上午也喝了點,可不敢再喝了,我們這次來,一是祝賀你老人家生日快樂、身體健康。二是了解一下我們達摩嶺村的一些情況,只是有點晚了,我們還得讓滿倉哥領著我們看一看村里的情況呢,你老人家,就不用再麻煩了。”
院子里的人們,聽了王瑞林如此說,也就站了起來,散了,他們更知道,這些,是王滿倉的新朋友,對于村里的發展,更有利的新朋友,或者可以說,他們不是來給二奶奶祝壽的,那只是個噱頭罷了。
王滿倉看了孫俊剛一眼,二人也就領著他們向后街走去,因為吳三中向趙彩霞保證過,要看一看達摩廟的秘密呢。
走過王來賓家的大門口,看到他家和王松芳家都鎖上了大門,王瑞林看了王滿倉一眼,問道:“他們,真的被抓走了,這個老王,怎么那么糊涂啊?”
王滿倉沒有回答,孫俊剛苦笑了一聲,說道:“該講的話,都給他講了,該說的話,也給他說了,他們就是不聽,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又能怎么樣啊?”
王瑞林又看了王松芳家一眼,同樣鎖著大門,對著韓子龍嘆了口氣,說道:“松芳,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主見,他那個兄弟叫什么王松理、王松論的,對了,還有一個是他們的妹夫吧,是商業局的,找到了我,讓我看在當初在這兒駐隊的情面上,把他爹、他哥給救出來,我哪兒有那么大的面子啊,那可是犯法的事啊。”
韓子龍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王滿倉笑。王滿倉聽出來了,王松理他們是找過這二位領導了,他們也只能去找他們了。李鳳岐、羅子七、蘇君成等老領導,王來賓自知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他不會去找他們的,找了也沒有用。而當初駐村的幾個人中,現在職務最高的是最年輕的蘇辰昌,由于他和蘇子蓮的關系,他們也不可能去找他。而他們認識的陳忠實,當初他爹王來賓可是逼迫過人家一個文弱書生,超負荷地勞動的,甚至連生病了,也照樣下達很重的體力勞動,這一點,王來賓比誰都清楚。相比之下,他們也只能找王瑞林、韓子龍了。
王滿倉甚至有點責怪校友趙彩霞了,列堂礦上的朋友來玩,怎么帶上他們來呢?帶上他們也行,怎么又要說王來賓家的事呢?聽王瑞林的意思,這可不是因為走到王來賓家門前,偶爾想起來的。確切地說,王松理他們已經找過王瑞林,也找過韓子龍了,他們應該是應了王松理兄弟的要求而來的。
這幾年,尤其是通過黃刺猬一家人的事,王滿倉讀懂了一個更蹊蹺人情世故,他們認為你能辦成的事,如果你認為不行,他們說你是推辭,如果你說行,而不去給他們辦理,他們會說你沒有情義,也不管這種所謂的情義是否存在?看來,王來賓或者王松理兄弟,是號上自己了,或許他們認為,王滿倉為他爹王來賓跑事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爹在斗爭地主的時候,沒有動手打過蘇子蓮,這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
趙彩霞當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卻讀懂了王滿倉的眼神,急忙轉移著男人們說的話題,雖然她已經看到了廟門,可她還明知故問道:“師兄,達摩廟在哪兒呢?”孫俊剛已經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達摩廟的大門。
雖說這幾天達摩嶺寨上舉辦的是達摩廟廟會,可并沒有幾個人追問達摩廟的事,或許人們認為,這七天的廟會,就是走親訪友、物資交易的,至于它本身的文化內涵,早已不重要了。
廟里的春天似乎早了些,青草已經有一拃多深了,小小的、粉紅色的、淡黃色的、嫩白色的花兒早已開放了,在夕陽的余暉里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和大門口的石鼓一個樣子,大殿前的一對石鼓也早已被砸爛了,只留下半對奇怪的青石,打開并沒有上鎖的大殿門。幾個人驚呆了,只見一尊達摩禪師神像,雕塑在兩塊錯開的、巨大的石磨盤之上,整個大殿內,再無其他神靈雕像,而大殿的四壁上,還保留著已經遭受到嚴重破壞的壁畫痕跡,看上去應該是龍或蛇交尾的圖形。
雖說在此住了好幾個月,王瑞林和韓子龍卻從來沒有進過達摩廟,他們和趙彩霞、吳三中一樣,同樣驚呆了,這與他們心中想象的達摩廟相差太大了。
王滿倉內心里雖說有諸多不痛快,但還是一語道破了天機:“各位領導,這并沒有什么稀奇的,因為這里原本與佛教無任何關系,它應該是道教或者跟古老的原始宗教有關。確切地說,他敬拜的是這對石磨盤,達摩神像是后來加上去的,它的名字就叫‘大磨廟’,與達摩的名字巧合了。這里敬拜的,是生殖,原始的生殖崇拜,說的就是伏羲氏、女媧氏于大洪水后,兄妹結合而拯救人類的事。”
“那,這些壁畫,畫的又是什么呢?”趙彩霞充滿好奇地問道。
“什么,人與蛇交媾的圖像,和淮陽太昊陵的壁畫,如出一轍,是中國原始宗教存在的一種形式。”王滿倉笑了笑,說道。
“那,你們為什么不開放,讓人們來看呢?”趙彩霞問道。
“趙主任,倉廩實而知禮儀啊,其實,這里描繪的,正是最大的禮儀,可卻因為,我們的老百姓還不能吃飽飯,倉廩不實,禮儀也就變得虛無飄渺了,如果我們現在讓孩子們來看這些,說不定還會當成黃色故事呢?”王滿倉的話,不無幾分感嘆,冷冷地說道:“當年,豐子澤他們就曾叫囂著,說這兒是妖魔鬼怪,還說這是達摩禪師在此獸交、亂倫呢?”
看著趙彩霞的臉略略有了些紅暈,吳三中也跟著笑了起來,說道:“王經理,你說這男女交媾是最大的禮儀,是什么意思啊?”
王滿倉笑了,說道:“吳礦長,這不正是人們所說的周公之禮嗎?其實,男女結合這種事,是歷史的頭等大事,整部人類的歷史,只解決了兩件事,一是人類自己吃飽肚皮,創造歷史,二是把女人的肚皮搞大,延續歷史,如此而已。”
幾個人大笑起來,韓子龍是略懂些歷史的,笑得險些岔了氣,說道:“你這句話,最直接,除此之外,別無他事,或者說,任何他事,皆為此事。”
王瑞林似乎也忘記了此行的目的,笑著說道:“看來,你們還要把這廟門關上幾年了?”
王滿倉也輕松地笑了起來,說道:“現在,我們正想門搞生產呢,沒有心思說這事,等老百姓有了錢、有了糧,你不讓他們說這事,恐怕還不行呢?這或許就叫做,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