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張紫娟遞過來的信件,王全旺給董美麗母女讀了一遍,三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王長貴的事,縣紀委已經把他作為反面教材給宣揚出去了。在前線戰士流血犧牲的時候,王長貴在后方與軍婚通奸,性質是極度惡劣的,影響是極壞的。而張紫娟卻以內心對王長貴的愛和愧疚,攬下了所有過錯,甚至說出了自己在性方面有疾病,是自己害了王長貴的。
王全旺并沒有在董美麗家吃飯,而是對董美麗說了聲:“這事,鄭叔解決不了,別看他是縣長,但他是外行,正好今天我姑父在家,這信還是交到他那里,或許會派上用場。”董美麗看出這孩子的愛心來,也沒有強留他,讓他回去了,還把自己剛剛買來的一只熱燒雞、一塊鹵豬頭肉給王全旺包了,并祝福他奶奶、姑姑好。王全旺還要推辭,女兒鄭風雅一把抓過東西來,挽起王全旺的胳膊,說道:“走,咱回家吃。”又惹得董美麗罵起自家閨女來,沒羞沒臊的,瘋。
黃青良果然在家,令王全旺沒有想到的是,老爹王滿倉、二伯王滿囤、老叔蘇君峰也在家,看著一屋子人,鄭風雅吐了一下舌頭,臉一紅,大大方方地進了屋,一個個相見了。王滿囤是她的領導,笑著說道:“小鄭老師,快成我們家的人了,也該改改口了,比如我,是二伯,老黃,是姑父,君峰,是叔。”
鄭風雅笑了,按照王滿囤說的,點著頭喊叫著:“二伯、姑父、叔叔……”幾個人笑了起來。黃青良一指王滿倉,說道:“風雅,這個該喊啥,不用你們領導教吧?”鄭風雅又沖著王滿倉彎了彎腰,甜甜地叫了聲:“爸”。屋里的人又笑了起來。
正在廚房里忙活的蘇子蓮、蘇文娟、賈秋娟幾個人聽見這邊這么熱鬧,也走了過來。看見兩個孩子回來了,蘇子蓮早已笑得合不攏嘴,鄭風雅也把媽媽送的東西遞到蘇子蓮手里,說道:“奶奶,我爸爸、媽媽問你好,問姑姑好。”眾人又笑了起來,蘇子蓮拉住鄭風雅的手,到廚房去了。
王全旺正要把那封信遞給黃青良,黃青良擺了擺手,說道:“這個,你明天早上,還是放到老鄭那屋吧,張紫娟寫的信,我已經收到過了,她給我們幾個送的都有,就是中州市領導那兒、法院那邊,她寄的也有,這個女人啊,對王長貴應該是動了真情的。”
蘇君峰嘆了口氣,說道:“這個王長貴啊,也不知道咋得罪那么多人,邵獻洲他們,為他總結了十條大罪,大有制其于死地的架勢。姐夫,我就不明白了,我們現在不是法制社會嗎?不是以法律為準繩、以事實為依據嗎?他們,充其量也就是個作風問題,是通奸行為,為什么搞得如此風風火火的呢?”
黃青良搖了搖頭,說道:“一個時期內,‘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恐怕還只能是一種理想化的法制思想,或者說,我們正在積極向這種理想靠攏。現實中,我們的司法取證、起訴、審判,還更多地被人為因素所主導著,這也是張紫娟他們,出事后到處找我們這些當官的原因,因為我們這些當官的,能左右法院的判決,或者說是很大程度上能左右法官的判決。”
王滿倉搖了搖頭,痛苦地說道:“這就是中國法制的悲哀,我覺得,王長貴人頭難保。”
蘇君峰驚愕地反問道:“不會吧,沒見過作風問題會砍頭的呢?”
王滿倉搖了搖頭,說道:“現在,法律判決的依據,不是法律條文本身,而是它背后的‘重大意義’,這種所謂的‘重大意義’,又包含了更多的‘官意’、‘民意’,邵獻洲一個土產公司的經理,能跳出來向上級、向法院施壓,是有其私心所在的,但,這個社會,從來都沒有杜絕過這種人以及這種人的行為,而把他們當作積極分子,同樣是一種悲哀。王長貴死定了,他死在張紫娟男人為了自己的面子而不斷的施壓上,死在邵獻洲這樣的人制造出來的強大輿論氛圍上,死在各級官吏為整治社會治安而大喊的‘重典’上,也死在我們極度脆弱的法制文明上。”
黃青良和蘇君成點著頭,氣氛一下子又沉默下來。而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姑奶奶,混飯吃的來了。”幾個人一聽,是蘇辰昌的聲音,后面跟著張俊,抱著剛剛出生沒有幾個月的孩子。
王全旺急忙出去接過姐姐懷里的孩子,鄭風雅也跑了出來,扒開搭在孩子臉上的手帕,看著已經入睡的孩子,嘴里說著:“姐,她咋不醒啊,來,叫我玩玩。”走出廚房的幾個女人笑了起來。張俊笑了,說道:“風雅,給你吧,讓你養三天,你就知道啥味了,你還玩他呢,他不把你鬧死,就夠意思了,哎喲,累死了,姥姥,你們先給我引一會孩子,讓我睡一會去。”說著,也不管孩子,便一頭鉆到了蘇子蓮的屋里睡去了。沒想到,那孩子醒了,卻一聲不哭地看著大伙咧開了嘴,咯咯咯地笑開了。
蘇辰昌接了一根王全旺遞過來的香煙,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看了黃青良一眼,問道:“姑父,長貴那事,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判他幾年,哪怕十幾年,保個命,不行?”看來,他也不是來混飯的,而是來找黃青良這個曾經的中級人民法院院長的。
黃青良搖了搖頭,說道:“我和你叔也正在說這事呢,恐怕是沒有可能了。聽說,你到看守所去看了他?”
蘇辰昌點了點頭,說道:“不僅僅有我,還有王瑞林、韓子龍和俺子七叔,畢竟我們當年是工作隊的同事嗎?達摩嶺農業結構調整,他的功勞最大,他在看守所里的伙食安排,全部是孫俊剛他們出的錢,達摩嶺的群眾好,沒有忘恩啊。”
黃青良嘆了口氣,說道:“你啊,以后這種事,還是少參加點好。要知道,你這個沒有任何毛病的縣委副書記,可是我們這幾個老家伙把你保下來的。這一次,雖然沒有把你推至主位上,上級還是有考慮的,一定要穩住。”
對于黃青良的教訓,蘇辰昌沒有說什么,只是說道:“我剛從鄭縣長那兒過來,他的意思,還是再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保他一命不死。”
大伙再度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