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印到達摩嶺寨上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他沒有走南寨門,而是從寨后沿著王松芳搭在寨海子里的兩根楊樹條子過來的,今年雨水大,寨海子里也有了水,更有了幾聲青蛙的叫聲,甚至還有了蒼蠅般大小的、渾身透明的小魚,瞪著與身體不相稱的大眼睛,忽東忽西地在水中流動著,不得不說自然界里生命的頑強。
王來賓中午和大兒子王松理喝了點酒,嘴里還有點發(fā)苦,吃了半塊女婿孝敬的月餅,略略有了些活力。松理、松論和老婆孩子都不在家,王來賓老婆也在去年去世了,王來賓于是把侄子王松芳、侄媳陳轉(zhuǎn)榮和正好在家的孫女王獻紅都喊了過來,拾掇了幾個菜,爺仨便坐在堂屋里喝開了酒。
王來賓當然知道,女婿這個時間回來,肯定有事。果然,陳家印說道:“吳二用那邊已經(jīng)有信了,我們商業(yè)局這邊,恐怕也快了,我聽鄭冠挺說,這個閻海慶是個剛正不阿的人,從他追查王長貴一事上,就可以看出來。王長貴這一次,小命是肯定保不住了,我見到那個瘋女人張紫娟了,已經(jīng)不成人形了,他男人鄭嵩風(fēng)也不要她了,她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整天在縣城里跑,每一個部門都有她送的信,是要為王長貴申冤的。可是,并沒有人同情王長貴,破壞軍婚,死路一條,還有什么好說的。”陳家印還是老樣子,把從鄭冠挺那兒得到的信息,一一敘述著。
“家印啊,你們這事,不同于王長貴,他那是一眼都能看清的毛病,也不同于吳二用,他是貪色好利之徒。而陳文奎是個窩囊廢,他干不成好事,可也干不成什么孬事,你就是扳倒了陳文奎,對你也沒有什么好處,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最好別干。況且,王滿倉又不在運輸隊了,對于王滿林,又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你啊,還是讓松麗找找趙金星或者是趙雪濤,看看能不能重新任個業(yè)務(wù)科長,往后也好有個前程,總這樣吊著,也不是個事。”王來賓為女婿擔(dān)憂著。
陳家印笑了,對岳父說道:“我,就是回來說這事的,你們或許不知道,趙金星和新任的田縣紀委書記閻海慶關(guān)系可不一般,當年,趙金星在部隊當連指導(dǎo)員時,閻海慶是他手下的兵,閻海慶的提干,是他一手辦理的,因此,趙金星有恩于閻海慶。今天上午,松麗去找了趙金星,給他送了過節(jié)禮品,趙金星一高興,就答應(yīng)松麗,說是把我的手續(xù)辦到田縣紀委去,先當一般干部,提拔的事,以后再說。”
王來賓的眼,一下子放大了,他的手微微顫動著,說道:“好事,好事,好事,大好事,家印啊,松麗這回算是給咱王家辦成了一件大好事,以后啊,紀委、檢察院將是最厲害的單位,手里的權(quán)力大得很。舊時候人常說,這要是衙門進對了,當個小兵,也比清水衙門里當官的強多了,我看,中。你啊,也別再等了,明天,你就去再給趙金星送兩千塊錢,催著他把這事給辦了,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家印,記住,這是你事業(yè)的開端,好,就這樣定了,酒,你也別喝了,咱們爺們,有的是喝酒機會,你趕快走吧。”
王來賓說著,似乎又想起什么來,看了侄子王松芳一眼,說道:“對了,叫小紅跟你一塊走,她不是不想在煙棉加工廠干了嗎?明天讓松麗帶著她一同去,找找趙金星老爺子,最好,把紅給調(diào)到隗鎮(zhèn)鎮(zhèn)政府去,這個,趙雪濤也早就答應(yīng)過,趁著這熱乎勁,一起辦了。”
陳家印聽丈人如此說,不敢怠慢,急忙又喝了一杯,這才站起身來,對王獻紅說道:“紅,我的車子在寨后麥秸垛后面呢,要不,咱從寨后走吧。”
正在吃著烙饃卷菜的王獻紅,嘴上如同抹了一道白灰,用沾滿油水的小手擦了一下,說道:“中,姑父,那我就不騎車子了,你帶著我。”說完,就往外走去,回頭看了一眼她媽,說道:“明天一早,你去到煙棉加工廠找袁晨給我請個假,那鱉孫妮子,也不知道咋跟王南旺睡了,竟然讓她組長,天天管著我們,煩死了。煙葉味、熏死人,棉花毛、嗆死人,都怨你們,當初咋給我找個這活,還說什么商品糧呢,在家門口,出門就是石頭窩,跟種地有啥二樣?”王獻紅抱怨著,又匆匆地洗了一下手,這才隨著陳家印向門外走去。
走過達摩神廟,繞過自家門口,又鉆過狹窄的過道,便到了炮臺之下。陳家印劃了一根火柴,照了一下寨海子里的白楊樹條子,伸手拉著王獻紅的小手,兩個人趔趄著向寨海子外邊走去。王獻紅的手指輕輕地摳了陳家印的手心一下,輕聲說道:“鱉孫,你的車子真的在麥秸垛后邊,那老墳地里,還不把人給嚇死?”
陳家印小聲說道:“所以說,那里才最保險嗎?”
王獻紅似乎領(lǐng)會錯了意思,說道:“保險個屁,那地兒,俺才不呢?俺小姑在家沒,要不,到你辦公室吧。”
陳家印一聽,這妮子,又想那事了,于是笑話她說:“紅,想到茄子地里去了,我是說,我的自行車讓那兩個烈士老頭給看著,挺安全的,你咋想到你那東西了。”說著,輕輕的跳了一步,已經(jīng)到了岸上,王獻紅的腳一打滑,險些掉在水里,陳家印一用力,便把她拽到了岸上,順勢抱著了她的腰,輕輕地親了她一下,說道:“都回來兩個月了吧,姑父也想你啊,喂不飽的。”
王獻紅撒起嬌來,輕輕地捶打著陳家印,說道:“都怪你嗎要不是你,人家還是一朵黃花呢,都怪你,大鱉孫,老鱉孫,以后不讓你吃了,餓死你鱉孫。”
陳家印非常享受王獻紅這樣的罵,他急切地拉著她的手,向那兩垛麥秸后走去,王獻紅這樣的風(fēng)情,讓他實在忍不住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陳家印猛然覺得月影下一閃,他急忙松開王獻紅的小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黑洞洞的夜空下,什么也沒有,而他的自行車卻倒在了離那兩堆麥秸垛很遠的地方,車鎖已經(jīng)被人給撬開了,耷拉在車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