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青占的老婆靳秀英罵著他的兩個哥哥黃青領、黃青有,兄弟出這么大的事,老大黃青有給了50塊錢,老二老婆過來罵了一通,掂著老二黃青領的耳朵,把老二拉回了家,她借遍了鄰居、親友,湊齊了2000塊錢,交給了公爹黃茍熊,這對于她家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即便是把黃青占給贖回來,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還清賬呢。黃茍熊想了想,還是交給豐潮比較放心。
就要這個時候,鄧德金進來了,從布袋里掏出500塊錢來,說道:“茍熊叔,啥也別說了,都怪我多嘴報了案,要不然,青占兄弟也不會有這一劫,我把那頭牛賣了,又借了點,給青占湊了這500塊錢,看看能不能把他給撈出來。”
黃茍熊沒臉去接鄧德金送過來的錢,自己的兒子偷了人家的牛,已經夠丟人的了,如今人家又拿出賣牛錢給自己送來,讓他兒子跑事,這不是在打他黃茍熊的臉,是在誅他的心。不過,靳秀英還是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她覺得,多一分錢、營救丈夫就多一分把握。
黃驢子黑乎著臉過來的時候,鄧德金尷尬地笑了笑,走了,他知道,他們要說正事了。果然,黃驢子開腔了:“聽說你領著兩個孩子,前幾天去見青良了?”
黃茍熊一愣,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因為,黃青良是黃驢子的親侄子,黃青良不幫忙,他覺得沒有必要再給黃驢子說什么了,他甚至覺得,他們都和黃茍信一個德性,為富不仁。
黃驢子又問道:“你們是不是又見到了豐潮?”
黃茍熊又點了點頭,仍然沒有說話,氣氛一下子冷淡了下來。
黃驢子也已經轉過身要往外走了,說道:“我對你說最后幾句話,這事,是鐵定的事實,本來就不好辦,最多是輕判,你們找姓豐的那個騙子,有多少錢都會打水漂的,要是真想辦事,為啥不去找找滿倉呢?”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啥東西,本家的侄子出了事,不管不問不出錢,倒教訓起我們來了,爹,不聽他那一套,趕快把錢給豐校長送去,他黃驢子一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根本就沒有把我們這一家當人看,巴不得青占關里面出不來呢。”黃青占出事后,靳秀英本以為十拿九穩地找十來年褲襠里的關系戶黃青龍借過錢,沒想到卻被黃青龍拒絕了。現在,黃驢子又過來教訓了公爹一頓,她實在看不下去,便罵起人來。
黃茍熊嘆子口氣,用手帕小心包好了那2500塊錢,裝到貼身的布袋內,又讓兒媳婦給自己縫了兩針,這才出門向外走去,沒想到鄧德金還蹲在大門口,低著頭說道:“呂之叔說那話,有道理,滿倉,是個辦事的人。”
黃茍熊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出去,靳秀英隨手用力關上了門,鄧德金愣了好長時間,才默默地回家了,他感覺到,自己成了偷牛賊。
寨門口處,袁天剛的葬禮已經預備停當,袁喜、袁歡給他爹置辦的花花綠綠的紙扎就擺放在豐子澤的房子前,幾口大鍋也已經支好,劈柴火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請來的廚師田廣成正和幫廚們往鍋里下著大塊的豬肉,案板上,各類時蔬、干菜也擺在那里,有的已經洗凈上了案,幾個婦女正忙碌著。禮桌這邊,王滿囤、宋天成正襟危坐,寫寫畫畫著。
黃茍熊斜了一眼,沒想到黃驢子也坐在了宋天成身后,充起了文化人,王滿倉站在他身邊,正好給他讓著煙,而且是那種進口的扁盒煙,不是袁喜家辦事放在桌子上了散煙。黃茍熊不禁心里暗罵道:“怪不得讓我找王老三呢,原來,和他侄子、侄女一樣,早他娘的投降了。軟骨頭!”黃茍熊甚至覺得,以前對蘇子蓮、王滿倉太心慈手軟了,想起批斗蘇子蓮時,他曾乘亂摸過她的身子,那滋味,沒法說。于是黃茍熊又有一種隔離時空般的滿足,心想,要是再來一次批斗,自己定然要當一回先鋒的。
黃茍熊得意地走著,如同又回到過去一樣,他這個貧下中農,雖說不怎么吃香,可也是大隊部的座上客,豐子澤每每都會讓自己發言的,只要自己說上幾句,堅決擁護豐書記的話,豐子澤便會給他讓煙,對著他笑,哪兒象現在這些干部,一個個人五人六的,跟大爺一樣,就是他黃青良,也是忘本的,一頭扎進蘇子蓮的懷抱里不說,根本就忘記了自己姓黃。
黃茍熊想著心事,并沒有放慢腳步,袁天剛的死,和他無關,袁天剛的葬禮,更和他無關,他現在著急見到的,是兒子的救命恩人豐潮,只要錢給了他,兒子青占就有希望了。
剛剛直到寨門口,黃茍熊卻又和一輛大汽車走了個對頭,黃茍熊愣了一下,那車早就停了下來,開車的竟然是叫花子渠茍蛋,后排坐著王旺富、王旺貴、王滿林、王松善,還有兩個女孩,一個是渠鳳,黃茍熊是認識的,還有一個,抱住孩子,應該是王滿倉家在城里的那個兒媳婦。
黃茍熊心里又有了些酸楚,當初,黃驢子勸說他,讓青占跟著王滿倉干,他還不屑一顧呢。如今,連要飯的渠茍蛋都成了什么司機、隊長,吃商品糧的了,自己的兒子倒成了階下囚,論說、論寫、論來事,他渠茍蛋哪一樣比得了自己的兒子青占?嘿,人的命運啊。
王滿林下了車,給黃茍熊讓著煙,渠鳳大大咧咧地喊叫著幾個年輕人過來卸車,后面裝的,是給袁喜批發的煙、酒、鞭炮、孝布等等,一應俱全。那個城里的女人也下了車,已經在家幫忙的蘇長霞、田福存、麻月紅幾個媳婦過來接著了李巧云手中的孩子和禮品,蘇長霞問道:“巧云,你咋也回來了?”
李巧云似乎有點不大樂意,可看了看旁邊的人,也笑了起來,說道:“咱奶奶說了,門上辦喪事,無論多急,人都得回來,你們不是也早就回來了嗎?不過,我可不會干活,我只會吃。”幾個人說著,又笑了起來。
“當當”,正在看一群女人熱鬧的黃茍熊猛然聽到身后響起了自行車鈴聲,王全旺早已飛身下了自行車,一把抱起了侄子,說道:“小家伙,讓小叔看看,又吃胖沒有?”一下子逗得小來義呵呵笑了起來,言辭不清的叫道:“叔叔,奶糖,叔叔,奶糖。”大伙又笑了起來,這小家伙,只知道吃。
就在大伙的說笑聲中,黃茍熊覺得,自己又回到現實當中,這里的歡樂不屬于他,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向檜樹亭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