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倉知道田廣軍和陳德嫻在談朋友,他不反對他們談朋友,王滿倉也知道妻侄田廣軍這些日子取得了不小的成績,也被提拔為人民醫(yī)院的外科主任,外科手術得到了表姐蘇文娟和馮國辰的真?zhèn)?,水平不斷提升。但他覺得,表姐蘇文娟似乎對這個徒弟突然冷淡起來,也不再整天小田、小田地喊著,而且,這些日子,表姐上班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了,好像對田廣軍有了什么意見。
原來,田廣軍和陳德嫻是下了一臺手術,過來吃飯的,正好碰見了王滿倉,嘴里說著要蹭飯的田廣軍給陳德嫻使了個眼色,陳德嫻一笑,還是去點菜算賬了,而且還從柜臺上拿下一瓶酒來。從陳德嫻從挎包里掏出的那五張用紅布包著的大團結來看,應該是收了人家紅包的。王滿倉笑了,表姐蘇文娟,在這方面,就是太呆板了些,她對于病人,是極度熱心的,但與病人及家屬之間,絕不會有任何經(jīng)濟來往的,她總是說,上帝是洞察人心的?;蛟S,她怕她的上帝懲罰她吧。
王滿倉問起了田廣軍工作的情況,田廣軍笑了,說道:“馮院長來了之后啊,咱人民醫(yī)院是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提出了,醫(yī)院和開飯店差不多,你田縣人民醫(yī)院的牌子再硬,可就是治不了病,治個病花錢太多,服務態(tài)度死硬,那樣,誰還會到咱這兒來?人家田縣中醫(yī)院,醫(yī)生沒有咱人民醫(yī)院多,好醫(yī)生更少,可為什么收入比咱人民醫(yī)院高得多,人家為什么能批家屬院,人家為什么能給醫(yī)生護士發(fā)獎金?關鍵是人家賺錢,人家那兒病人多,經(jīng)營也靈活,服務也好。”
沒想到,田廣軍夸起馮國辰來,還是一套一套的,最后還不忘說了句:“反正,我認為馮院長做得對,就支持他,俺文娟姑好像有點意見,應該是認識問題。不過,她說了,她已經(jīng)退休了,要休息了?!?/p>
王滿倉聽明白了,原來是蘇文娟和他們的經(jīng)營理念不同罷了,不能說表姐蘇文娟做得對,也不能說馮國辰他們做得沒有道理,反正,經(jīng)營醫(yī)院這事,還真不好說。太死板了,賺不到錢,上頭、下頭都不好交待。太活道了,又會產(chǎn)生出一些問題來,要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還真是太難。
見二人談興正濃,陳德嫻突然問了一個問題:“表叔,俺媽去找了王院長,也去找了那個蘭子經(jīng)理,還有南旺,想給俺弟買套房子,她和老鄭還想要個一樓,用來養(yǎng)老??伤麄兌颊f,我媽和老鄭不符合條件,讓她再等等。表叔,你給他們說說唄,俺媽可急了,說,就俺家那條件,要是沒有一套房,德志成婚都有問題。”
王滿倉喝了一口酒,哈了一口氣,說道:“你媽,瞎操心,咋就知道德志成婚有問題了,我咋看,他和孫俊剛家那個孫小玲,走得挺近的,天天沒事就跑到紙廠里去找人家,有一次還被吳書記發(fā)現(xiàn)了,和他開玩笑,問他們啥時候辦喜事呢?”
陳德嫻笑了,說道:“我媽,就是愛瞎操心,還說,讓我跟他們住一樓呢,說什么等她老了,上不了樓了,住一樓是最合適的。表叔,你還是給他們說說吧,要不,回去一回,我媽嘟嚕一回,說一些不沾邊的話,還和老鄭生些閑氣,鬧得老家伙天天去找他的棋友下棋,也不回家?!?/p>
王滿倉笑了,說道:“你回去給她說,好房子,有的是,也不差這幾個月,非和吳二用、王松論他們擠到一起干啥?還不夠煩心的。德嫻啊,不讓你媽在那兒買房,是表叔我的意思,不要再往下說了。等到明年開春,縣供銷社家屬院就開始建了,我會通知你的。人家那地方,多好啊,出門便是田縣一初中、田縣第一小學,還有規(guī)劃中的縣直幼兒園,不比王溝這地兒強。供銷社那兒,可是新縣城規(guī)劃的中心地帶啊。”
陳德嫻聽了,險些落下淚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為什么王南旺會拒絕母親。原來,王滿倉一直在關心著他們呢。陳德嫻沒有說話,拿起酒瓶,默默地給王滿倉倒上了酒。
看著陳德嫻抱著田廣軍的胳膊走了,王滿倉感覺到一絲欣慰,又有幾分惆悵。但愿她能走出生命的陰影,活出屬于她的春天來。
王滿倉又等了兒子一會,王北旺還沒有回來,黃刺猬說,他應該是和馮國辰一起,見陳建朝去了。當時去的,還有縣社剛來的主任賴夫之。王滿倉又喝了一杯水,這才站起身來,往家走去,飯店也該關門了。
真是種麥時機,大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高大的教堂里,偶爾有鐘聲傳出,隱隱傳來歌唱的聲音,王滿倉知道,那不是信徒們在唱歌,而是李保羅放的錄音。自從有了這臺錄音機后,李保羅便輕松了許多,好些道,都是世界上有名的華人牧師講的,他只要一摁開關,那帶有磁性的聲音便傳揚出來了,他們講的,要比自己講的深透。
田廣軍、陳德嫻兩個人并沒有回醫(yī)院,而是拐進了離醫(yī)院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子。原來,田廣軍在這里租了兩間民房,是他和陳德嫻的私密小窩。
夜幕之下,小巷子里新安的路燈,如同一串鬼火,發(fā)出黃色而微弱的光芒,在濃厚的霧氣里,顯得有氣無力。各家門口蹲著的各種怪獸,在霧氣里張開了血盆大口,時隱時現(xiàn)地叫囂著。樹葉盤旋落地的聲音,輕而堅決,甚至能聽到砸動磚瓦的聲響。幾條不叫的野狗,則更讓人感覺到他們就是黑暗里游走的惡魔,偶爾有幾聲野貓犀利的叫聲,更是讓人頭皮發(fā)麻。
陳德嫻的雙腿,顯然在顫抖著,身子也緊緊地貼在了田廣軍的胳膊上,一身酒氣的田廣軍伸手抱住了陳德嫻的身軀,讓陳德嫻安穩(wěn)了不少。田廣軍似乎喝多了,嘴里還在不停地問:“嫻,蔡麗娟那兒,還有雜志沒?那東西,真過癮,人家國外,就是開放,你說,那也行。”田廣軍說著,用手指輕輕點了一個陳德嫻溫柔地嘴唇。陳德嫻嘴里也說著:“軍,好,好,好,我啥都給你,快點嗎,快點嗎?!?/p>
就在兩個人說著“快點”,卻在歪歪扭扭地走著的時候,突然,有幾個人影從一堵斷墻后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