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福事件震動了整個中州省,組織上百人持械沖擊企業、暴力抗法并打傷執法人員、砸毀執法車輛,是極其罕見的惡性事件,省委辦公廳、省政法委直接對田縣縣委書記鄭冠旦、田縣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局長蘇辰光進行了約談,并對其告誡談話,督促他們不要單純地從處理個案出發,要徹底地查清其幕后主使、事情發生的根源以及同類情況,扭轉整個田縣的社會治安狀況。
兩個人從省委回來的路上,一言不發,各自想著心事。田縣,近十年的經濟發展是有目共睹的,整體實力迅速地在中原崛起,成為“十八羅漢鬧中原”的前幾名,可為什么就會屢屢出事呢?鄭冠旦想不開,蘇辰光同樣想不開。
“得找病根,找不到病根,打掉一個王孬蛋,還會有李孬蛋、趙孬蛋出來。”鄭冠旦終于開口說話了。
蘇辰光點了點頭,說道:“前階段看了王滿倉副主席發表在《廠長經理報》上的一篇文章,并不是講什么經營管理的,而是說什么經濟快速發展帶來的負面影響。我當時覺得這個老表叔可笑,天天拿一些奇特的觀念吸引人的眼球。心想,經濟快速發展不好嗎,能帶來什么負面影響啊?現在想想,還真是,其中有兩條,我還記得,一是經濟快速發展的動力,絕大多數是大規模的投資帶來的,這樣,就會形成金融、企業、民間資本之間的各類債務。而企業粗放的投資,導致不可能短期內收回投資,直接影響到金融經濟及金融市場的混亂是在所難免的;二是十年來的高速發展,使得人們的社會成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部分農民走出了土地,進了城市,卻得不到相應的身份與保障。新生的市民階層失去了土地,無業可就,形成了一個靠吃房租或者可以說是靠賺‘巧錢’生存的階層,所謂的‘巧錢’,在法律上就是敲詐、訛詐。其他的一些細節,我記不大清楚了,但僅此兩點,就足以解釋王孬蛋事件了。”
鄭冠旦還沒有說話,開車的師傅魯春卻笑了起來。鄭冠旦也笑了笑,問道:“小魯,有什么好笑的,你也懂經濟啊?”
魯春笑著說:“鄭書記,我可不懂什么經濟。不過,蘇書記說的事,我可經歷過。前幾天,俺姐裝修房子呢,我過去一看,王溝八隊的幾個婦女攔住了裝修師傅運料的車,自己也不動手,就開始要錢了,一袋水泥裝卸費三塊,沙子一車二十,還有其他的東西,而且冠冕堂皇地說,我們沒地了,不給點錢,你讓我們吃啥,想餓死我們啊?其中,有一個人就是隊長。”
“還有這事?”鄭冠旦感覺到不可思議。
蘇辰光嘆了口氣,說道:“鄭書記,要說這事啊,你得問問不餓,天天接警,百分七八十都是說這事的。街道收衛生費,漫天要價,做個小生意,除了掏房租外,還要給他們當地的生產隊掏管理費。裝卸車自己又不動手,一群婦女一圍,商戶、住戶就得掏錢。不要說是沿街商戶,就是中州礦務局的大礦,我們的縣營企業,照樣是。工廠用鏟車裝煤、裝貨,照樣得給他們掏錢,有些企業無奈,只好按月給他們出錢,說這是‘保護費’。還有就是象田縣二建這樣的事,明明別人給他們蓋了房,長期拖欠,還要不得、說不得。說句老實話,王南旺為了要這點錢,不知道給王萬順那老東西說了多少好話,請了多少回客,喝了多少酒。最后,他竟然說,你們田縣二建,這幾年在王溝村的地盤上,賺了那么多錢?蓋市場這點錢,就算了吧。你說說,這不是無賴,又是什么嗎?”
魯春接著說道:“鄭書記,有句話我本不該說,人家外地做生意的,都說,打死也不到田縣來做生意了,田縣的‘爺’太多,恐怕說的還有咱們的一些管理部門吧。”
鄭冠旦沉默了,這種情況如果任其漫延下去,田縣的大好經濟形勢勢必會受到影響,社會形象勢必會受到影響,社會更不可能長治久安。
大樹將倒的時候,小樹便會招展出來,王萬順這棵大樹在田縣王溝村挺立三十年后,終于要倒了。這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的真理,自古民不跟官斗,小官不跟大官斗,外地官不跟本地官斗。可王萬順,一個村支書,充其量是一個極小的官、一個稍大一點的民,竟然和政府叫起板來,砸了法院、公安局的警車,打了干部,那不是打政府的臉又是什么?而王萬順更理解錯了,他這個本地客的“領地”意識,實在太狹隘了些,誤認為田縣縣城建在王溝村,王溝村的村支書就是田縣縣委書記了,這中間,差著好幾個級別的。要知道,田縣是全田縣人民的田縣,不是新縣城所在之地的田縣。在整個田縣,他連個過河的小卒都算不上。
王長秋是王萬順的一個遠房孫子,至于有多遠,王萬順得勢時,他說還沒有出五服,如今,他們便不是一個老墳地出來的王家后人了。因為,王家的老墳,早已被各家分散遷出,各奔西東了。王長秋弟兄五個,他是老三,不上不下的老三,他大哥叫王長春,二哥叫王長夏,四弟叫王長冬,小弟叫王長年。前些年家里窮,弟兄五個在王溝村并不出名。如今好了,本來到王溝礦當了礦工的大哥王長春成了鐵路站臺上裝卸隊的隊長,王萬順父子組建的村級裝卸隊經常和他們發生沖突。王長春的裝卸隊是機械化的裝卸正規軍,王萬順的裝卸隊是吃“巧食”的游擊隊,相斗過幾次之后,游擊隊戰勝了正規軍,因為正規軍沒有人出來為煤礦拼命,就是打贏了,煤礦也不給長工資的。
后來,裝卸游擊隊里出了個“叛徒”,就是這個王長秋。他感覺到大哥窩囊,就親自找到王溝煤礦的礦長,說自己有辦法不讓王萬順的裝卸游擊隊在站臺上瞎倒騰,他們不僅訛詐裝卸費,還大車小車地往外偷煤。條件便是自己出面協調煤礦與王溝村的關系。礦長一聽,覺得可以一試。沒想到這個王長秋還真有兩把刷子,一下子制服了王孬蛋,王溝村的裝卸游擊隊被勝利清理出局,轉道到其他單位敲詐了。王溝煤礦上省了一大筆錢,再也沒有人敢到站臺上偷煤了。礦長很高興,于是便每月給王長秋一定的活動經費,請他當了煤礦與王溝村聯系的中間人,礦長省錢、省心了不少。
至于王長秋是如何一招打敗王孬蛋父子的,那便是一個字,“狠”。據說,王長秋是拿著一把殺豬的砍刀到王萬順家去的,坐下后指著刀對王萬順說:“爺,今天讓俺孬蛋叔先砍我一刀,我死了,俺家還有四個兄弟。如果我不死,就讓我砍俺孬蛋叔一刀,他死了,俺弟兄五個埋你。”說著,把那把大砍刀塞進王孬蛋手里,自己爬到了桌面上,把衣領卷起,露出脖子來,方便王孬蛋下刀。爺倆登時就嚇傻了眼,連連說:“長秋,這是干什么嗎?有啥事,咱爺們還不好說。”于是,在王溝村,有關王長秋的事和王長秋管的事,從此便好說了。
王長秋主動找到王南旺,撂下這樣一句話:“王總,只要幫忙讓兄弟我接著王溝村的一把手,錢,我還不了你,咱那有市場,隨便你占,拿走十間,是你王南旺的,拿走二十間,兄弟不眨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