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摩嶺的夜空,寧靜而悠遠,星星稀稀地擺列地天地之間,蛐蛐兒幽幽地叫個不停,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漸漸安息了,寨子里時不時有幾聲并不怎么激烈的狗吠,嗚咽幾聲,便慢慢地沒聲音了。
麥忙,對于達摩嶺寨上的很多人家,幾乎沒有了概念,也就是少數的,如王滿囤、王滿倉這樣沒有勞力在家的家庭,才種麥子的,其他的人,大多是種了大棚蔬菜的,即便是種麥子,也是占自家的土地比例很少的,多數是后街的幾戶人家,他們采取了與渠鳳、孫俊剛等人主導的大棚蔬菜種植“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而王松芳則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讓他聽孫俊剛的指導種植蔬菜,他丟不起那人。因而,王松芳也就成了達摩嶺寨上把責任田全部種上麥子,而沒有種上一根菜苗的唯一的人,他甚至還阻止過妹夫田廣發和三叔王來賓,可是沒有阻止成功,賈暖和還是堅持種了兩棚,王來賓種了一棚。
王松芳成了達摩嶺寨上種十幾畝麥子的大戶,今年又風調雨順,實在是個大豐收年,可正在為老婆郭小翠做了絕育手術而不滿的兒子王獻斌,這一次根本就不出手,又趕上加工廠要改產復工,他干脆就跑到廠里,跟著王獻文、王獻武干起建筑活,不回家了,兒媳婦不僅不下地幫助割麥,還躺在床上要婆婆陳花轉伺候著,稍有不順,便大吵大鬧,罵著王松芳告黑狀,把自己的孫子給告丟了,要是自己男人王獻斌嫌棄自己,自己就上吊死在王家堂屋里,喝農藥死在公公婆婆床上,惹得兩個小孫女跟著哭鬧。女兒王獻嬌,眼皮往上翻,如今幾乎成了王院長松論兄弟家的女兒,根本指靠不上的。
王松芳很無奈,這十幾畝地,指靠他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割不完,打不成的。可他東家瞅瞅,西家望望,沒有一個人愿意幫他忙,就連以往對他百依百順的黃青有一家,也早已和他不說話了。好在,這兩次賴國慶沒少給他錢,王松芳掏出了近乎兩倍的價錢,從陳家樓子那邊請了幾個人,孬好把麥子收割完,運到了自家的打麥場里,也總算放下心來。
王松芳家的打麥場就在寨后王萬里、王義的墳墓旁邊,十幾畝地的麥子,垛了好幾垛,在夜色里,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大片,好像一座座小小的山峰,在兩座“山峰”的交匯處的凹槽內,王松芳鋪上一塊塑料布,上面放一條薄被子,就成了他看麥場的床鋪。
王松芳躺在床鋪上,望著天,查著天上的星星,吹著愜意的夜風,想著近期以來發生的事,覺得怪異而幸福,尤其是那個賴公子,不僅出手大方,給了自己三次錢,已經超過一萬塊了,而且還領自己到中州市,進大飯店,開洋葷,而且還讓王松芳找了一回小姐,那滋味,是自己老婆陳花轉,一輩子也不可能給自己的,自己這輩子,也算沒有白活,他覺得,不僅是他三叔王來賓,就是當了大官的王滿倉,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享受,他得意地摸了摸布袋,想獎勵給自己一根香煙。這是賴國慶給的,正宗的外國牌子希爾頓,這種煙,可沖了,可又看了看自己身邊如小山一般的麥秸垛,笑了笑,又縮回了手。王松芳看著天空,想著那天在一家豪華浴池里成就的美事,慢慢地閉上眼睛,睡著了。
黑暗之中,王松芳感覺到有人狠狠地摁住了自己的四肢,有人捂他的口鼻、蒙他的雙眼,有人捆綁他的手腳,也不說話,抬起他就走,王松芳根本動彈不得,叫喚不得,更看不見什么。
過了好長時間,王松芳聽到一陣水聲,有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哥,就這兒吧,綁上一塊大石頭,肯定漂不上來。”
另一個聲音說道:“要不,再問問他,看他說的和姓賴的說的一樣不一樣?”
那個沙啞的聲音說道:“有什么好問的,他,不過是個小嘍啰,姓賴的知道的,比他知道得多得多,他能說出個啥東西來,干脆,直接把活做了,得了,免得夜長夢多。”
這時候,又有一個聲音說道:“還是讓他說說吧,咱給姓賴的那些錢,姓賴的可是說,都給他了,這事,咱得落實一下,免得讓姓賴的騙了咱。”
那個沙啞嗓子遲疑了一下,便拔掉了塞在王松芳嘴里的一塊破布,王松芳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什么都說,錢,是賴國慶主動給我的,你們要是想要,明天我回家取出來給你們,總共是一萬一千塊錢,我一分錢還沒有動呢。”
那個沙啞嗓子照著王松芳的臉,猛地打了一耳光,罵道:“讓你說話了嗎?奶奶的,姓賴的騙了我們這么多錢,才給你這么一點?就是給他當狗,那也得多喂點食吧。我問你,省計生委那邊是咋給你們提成的?”
“提成,什么提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省計生委牛處長那里,好像還收了他五萬塊錢呢,而且他還給牛處長一下子找了兩個小妮。”王松芳順口便說出了詳情。
“啪”,沙啞嗓子又給了王松芳一個耳光,說道:“又說瞎話了,就一個牛處長嗎?其他人,你怎么不說,我看你比姓賴的還狡猾,避重就輕,奶奶的,真他娘的不想活了,給老子說一聲。”
“對,對,對,是還有其他人,一個是省商業廳的王處長,叫王紅,是個女的,還有一個叫秦雪莉,好像是咱田縣法院的,還有一個是省紀委的,姓葛,就數他官最大了,好像是副書記。對了,還有他老婆,他老婆我認識,就是原來陪豐書記睡過覺的那個知青李秀華,對,就是李秀華,當時她就分到我們一隊干活的。”王松芳認真地回憶著。
“奶奶的,這還差不多,你說說,他們都說了些什么?看看和姓賴的說的一樣不,給我聽好了,若有半句瞎話,把你扔到河里喂王八!”沙啞嗓子使勁地抓住王松芳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
“他們說話的時候,沒有讓我們聽,好像是說,他們的人已經下來了,正在做什么暗訪呢,還說先把人給抓到玉縣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對了,他們說的要抓的人,就是吳三中,這個我聽得清清楚楚的。還有,要賴國慶盡量結交豐潮、王滿倉、王南旺,要和他們打成一伙。還有,他們要辦趙書記一個丟人,應該是趙雪濤吧,我知道趙雪濤和那個秦雪莉是一家,還有,還有,還有,真的沒有了,我就聽到這些。”王松芳真的想不起什么來了。
“哼,真的沒有了,你說的我們,除了賴國慶之外,還有誰?”那個沙啞嗓子的雙手,又用了用勁。
“有我,賴國慶,周書記,周鎮長,李縣長,沒了,就我們幾個,我是送計生材料去的,那上面是隗鎮幾個村莊超生人員名單,是黃清云整理的,周書記和周鎮長都看過。”王松芳顫抖著身軀,哆嗦著嘴唇,他感覺到自己知道的秘密,全部說完了,他的生命也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