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程文彬和百無聊賴的縣聯社新任主任齊大國算是接上了頭。他是田縣無梁鎮人,老家就在無梁鎮、隗鎮、濁岐鎮和正縣糊涂鎮、新店鎮五鎮交界處。那地兒叫古城寨,是詩河、溱河、糊河、涂河四條河流,沖出丘陵的狹長過渡地帶后,進入平原之地的分界處。山河的分界,使得行政區劃犬牙交錯,說起來分屬兩縣五鎮,可實際距離卻近得很。齊大國家又是古城寨村在正縣境內的一塊飛地,離濁岐鎮韓家溝下河村也僅僅有五六里地的路程,雙方一挑明,遍地都是熟人了。這,或許也是國人交際的一個重要手段吧。
程大海之所以結交齊大國,也并非是出于真心。只是因為,這二年,縣聯社的機關伙房散了,而齊大國的老婆,又在鄉下上班,他便沒了吃飯的地兒,而與縣聯社在一起的經營單位新華酒樓,便成了縣聯社機關頭頭們的小伙,來吃上頓便飯,請上賬,由縣聯社辦公室定期結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雖說賴夫之一直如惡狼般守護著本來屬于自己的領地,不愿意讓齊大國進來,最起碼不能讓他當家、真當家、當大家,可對于齊大國到新華酒樓吃飯這事上,還是很寬容的。他特意對程大海交代過,一定要讓齊主任吃好。
當然,程文彬并沒有說自己補交統籌的事,也沒有說自己想干濁岐供銷社主任的事,而是一直跟齊大國噴著自己當年在濁岐供銷社的政績和自己如今的本領,尤其是應對欠債的本領,如何應對賈洼及周邊老百姓各類關系處理方面的本領,可謂是口若懸河,添油加醋,把自己描繪成了礦長程二海他爹,而不是他哥。
“噢,我說呢,原來你們都是一家的啊。二海,我認識,那可是個大弄家。”齊大國似乎提了勁,原來大伙真的是熟人。
“那可不,大海、二海、我、還有秋霞,我們是親兄妹,呵呵,如今又都成了你齊主任的部下,來,干一杯。”程文彬終于又找到了話題,和齊大國碰著杯,說道:“別看我現在跟著二海去干煤礦了,可我這個人啊,念舊,一心一意還想著咱供銷社呢。還一直想著回供銷社,在你齊主任的領導之下,大展鴻圖呢。
我一直認為,供銷社,還得搞好傳統農資經營。當年,全濁岐鎮的農資供應,可是我一個人搞起來的,就連俺君峰舅,往正縣推銷化肥,那也得有我介紹。就在今天早上,我還和渠鳳商量著,咋把濁岐鎮的農資供應搞上去呢。渠鳳聽了,對我是大加贊賞啊。”
其實,程文彬是個老江湖,他在夸耀自己對供銷社感情的時候,并沒有忘記供銷社的業務,說供銷社業務的時候,便又順便說出自己的“業績”,說自己“業績”的同時,更不會忘記說一下自己與濁岐蘇家的關系,然后再暗示,自己和隗鎮達摩嶺王家,關系也不一般。
“噢,你們叫蘇君成舅,我聽二海說過。你和渠鳳,是不是也是轉彎親戚啊?”猶如賈雨村問起官場譜,齊大國當然知道田縣蘇家、王家的故事,于是舉起酒杯,問了一聲。
程文彬笑了,搖了搖頭,說道:“渠鳳啊?不打彎,這親戚是直來直去的,她是俺老丈母嬸子,別看年齡不大,可人家輩分長啊。王全旺他哥十一個,俺老丈人是老大,王全旺是老小,就是這種關系。”程文彬終于說出自己想表達的意思,齊大國又一次舉起了杯子。
送走齊大國的時候,程秋霞也到了新華酒樓,一肚子兩肋幫的氣。剛剛坐到那里,便沖著程大海發著火:“三哥,看你把這酒店,搞成啥樣子了,連個客人都沒有,連個好吃的飯菜也沒有,你讓吃啥啊?”
程大海笑了起來,他知道這個妹子不怎么講理,心里有了憤怒的事,總是遷怒于人,于是笑著說道:“霞,你想吃啥,三哥親手給你做去,行不行?多大點事啊,剛才我也聽說了,田縣那么大一個人民醫院,他一個記者,放個屁,就能給崩塌了?”
略略有些醉意,從衛生間出來的程文彬看到妹子,還是一副不省事的樣子,罵了句:“心里藏不著一點事,他們,能把天給翻過來。”
程秋霞一看,是自己的親二哥也在這兒,倒是有點驚訝,更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她敢罵三哥程大海,撒潑、撒嬌甚至是無厘頭式的罵,是有她的秘密的。可對于二哥,她還是有點怕的。要知道,自從父親死后,大哥程建潮成了那個樣子。老娘,可是二哥兩口子單獨養活的,從來沒有攀扯過他們兩個,要是二哥二嫂一翻臉,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程秋霞想著,又笑了起來,說道:“二哥,我就罵他了,咋著?讓他給大哥補統籌,他還在這兒哭窮、作難呢,一點親情都沒有。還有,那個李隨群、翟雙鎖,一個個的,都是什么東西?原本和廣軍在人民醫院這口鍋里一同撈稀稠的,出去了,就又回過頭來,往這鍋里屙屎撒尿,算是什么東西嘛。”程秋霞仍然氣火兒不下,說著說著,又罵了起來。
程文彬笑著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水,說道:“先不說廣軍的事,有辰昌、全旺在,天,還會翻過去?我也是來問補統籌的事的。剛才老三已經大致給我說了情況,我想把手續轉到渠鳳那兒去,我想,這點親情,她渠鳳總得認吧,你看看,中不中?”
程秋霞瞪大了眼睛,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道:“先別說親情的事,渠鳳,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還難說呢?